幸福的尾巴 – 第七輯 我的漂流木

幸福的尾巴 – 第七輯 我的漂流木

 

這一生,我曾經“玩命”過三件大事。第一件是在年輕時,在服裝設計的事業平台上,吃了豹子膽似地與同行玩命般競爭,每當定貨會來臨,即使做夢靈感一來,也會馬上開燈速寫下來;第二件事是中年以後,半路出家的我,又玩命般迷上了文學,在那個千里之外的天涯小書房裡,捧著變成鉛字的小豆腐塊,簡直連靈魂都要陷進去;第三件事便是人到黃昏,又移情別戀,一腳踏入寶島福爾摩沙的草根藝術,又玩命般迷上了“漂流木木雕”藝術。借一刀一鑿把人生很深的情感刻進作品。在那個木頭的世界裡,我守著自我的“島嶼”,日夜晨昏地想從已經失去生命的木頭里發現天使。面對形形色色樹根的那一刻痴迷,簡直就像在觀看梵高的畫:“沒有一種癡狂,是看不出美來”。

過去一向不愛運動的我,連打個哈欠都會折腰。現在依然不愛運動的我,只要是來到海邊,只要摸到那些被白色浪花洗淨過的漂流木,我的眼睛就立刻流出光來,感到每塊木頭都在向我招手似的。從骨縫裡冒出的那些痴迷,立刻復活了我的童心。如同我小時候在對岸的海邊堆沙丘撿貝殼一樣不亦樂乎。特別是在這個環保再生,講究點石成金的年代,你可以不懂藝術大師的三度空間,可以不懂印象派、野獸派、立體派是什麼碗糕(幽默台語:指什麼東西),但只要把自己的情感投進去,懂得一點點東方人刀刻的潛質,骨血裡再有一點點藝術家趴下來親吻大地的熱血,把一刀一鑿看成是虔敬、是毅力、是環保、是再生。不管是抽象、還是具象,是粗樸還是原味,它都會讓你回到大自然的懷抱裡。

跟隨著生活藝術化、藝術生活化的腳步,甘味自知。

就這樣,我這個所謂的“素人雕塑”,在近700個日子裡,我盡可能放下凡俗的一些瑣碎和應酬,守著自己的一得之愚,以台灣在地素材為元素,以在地文化為創意。像是索居,像是藝術,非常當回事地看著自己“玩物喪志”地走下去。所有窗外的雜音和累,都讓這玩命般的執迷隔離在真空的世界裡。
迷到這一步,我真不知道自己是“安德烈•摩洛瓦”所謂的“行樂藝術”,還是我一步跨出了紅塵,物我兩忘了。

在木頭世界的島嶼​​上,我像救災一樣,把那些經颱風腰折的漂流木,不管是經過水淹的,還是蟲咬的,或是土埋的老樹根,破頭斷臂的老枝椏,都根據不同的大小給它們一一排列整合。想想這些生死無常的漂流木我就心痛不已:它們從種子長成大樹,形成了濃蔭景觀,又發揮了生化作用,它們調節了空氣,保護了土壤,而被砍下的又為我們變成桌椅、門窗為我們服務;有的還沒終老,便在颱風的肆虐中成為漂流木,這濃縮的一生歷練和艱辛,就像我們的人生……面對這些永不言敗的高山之木,我把它們刻成原住民的頭像,刻成了大海之魚,刻成觀音菩薩,讓他們再生回魂。連夢裡我都曾夢到觀世音菩薩從木雕作品上走出來,她輕輕的呼吸,輕輕的腳步,無限莊嚴地向我走來,彷彿就在靜心堂與我相會……

除了人物作品,我最疼惜的是一個龐大的“海豚”作品,它是藝術家歐老師送我的最愛。它一米多長,近三十公分之厚,為保護它那天然的原型,我幾乎不捨得動刀,只在它的頭部給他刻出眼睛,鑿出嘴巴,然後加上魚翅。我把它命名為“天問”。因為它經颱風一路刮傷,經海水洗滌與暴晒,全身上下早已沒有了皮毛,滿目滄桑昂首向天的樣子,彷彿淚眼汪汪地向著​​天空,情何以堪的向天在問:“地球污染,我如何活下去?自然衰亡了,人類還遠嗎?”

另外一組我最偏愛的是一組“白木林”藝術裝置,就是用長短相近的漂流木枝椏,排列成小樹林般的藝術組合。每當夜晚燈光熄滅之後,座落在客廳一角的白木林,映著落地窗前的月光,成了客廳唯一搶眼的地標。特別是在萬籟俱寂的秋冬,彷彿聽到他們的對話,如影隨從,如泣如訴:那些久遠的歷史都寫在我們的年輪裡,隨漂泊的日子潮起潮落,看城市高樓聳起,看人們如織如梭,變化的是井市,不變的是滄桑,在這個一日千里的社會裡,我們與人類的坐標,是否應該有一個並行的監督與標準?
所以說,“藝術是人類文化的產品,也是社會文化的面向”。

有幸到老了,才依稀知道自己從浮華的紅塵裡,翻身回歸了自己。在藝術生活的畫廊裡不覺得有了許多內在的改變。彷彿知道自己所要的是什麼。每當我完成一件作品時,就像看見一顆芽苗破土而出那樣的驚喜。不管是吃飯、散步、甚至睡夢中,我都感覺與作品人物生活在一起,為他們的再生而激動。有時在找不到靈感時,我便從浴室地上的流水、從洗碗槽的水滴,甚至刷牙的泡沫裡尋找流動的韻味和線條,在構思發酵中,讓靈感從心裡自然生出來。就這樣,我在簡單的奢侈裡,在草根藝術血液和生活的合金里天馬行空,玩得忘了時間忘了老。我的部分作品,被熱邀展示在社區文化中心的展示廳裡,與台灣同胞共同分享,那曠野般粗朴世界的故事。當人們以驚喜和發光的眼睛,對作品評論欣賞時,我就感到了身上多一份活力,感覺靈魂已經被放大,感覺心情比天空更遼闊,感覺自己可以很年輕。

感謝這些有緣的漂流木,幫我開創了另一片天空。每當福爾摩沙的微光照在我身上,細細品味自己的作品時,心中總有一種莫名的幸福與感恩。感恩在人文創意的祖國寶島,體驗行遍千山萬水的藝術學習;感恩台灣酷愛漂流木的藝術家對我的鼓勵和厚愛;感恩大自然和這片神奇的土地;感恩自己在夕陽下還能玩命的歐巴桑,只要有一點點天空,一點點綠地,就會拙笨地學著起飛,在無塵的木頭世界和靈感飛馳的晴空裡,玩命般振翅、高飛、環保、修行。借大自然之賜,在人生的下半場,給自己打造一個幸福的尾巴!

二〇一一年五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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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素亦 漂流木個展 – 第七輯 我的漂流木

漂流木個展 – 第七輯 我的漂流木

《郭素亦漂流木雕塑個展》
地點:基隆文化中心第一陳列室
時間:2013年5月28日 – 6月16日

這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二十天,我的作品被安置在國家級藝術大堂與台灣同胞分享、交流,歷史性的歲月裡由此流金。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在祖國寶島龍的故鄉展出我的藝術作品。

5月28日開幕這一天,萬沒想到基隆市長張通榮、議長黃景泰,及議員、社區理事長、里長,我台灣所有師長與好友,紛紛送來祝賀花籃。基隆電視台、《中國時報》和《聯合報》的記者,也扛著腳架紛紛到場採訪。而令我感動的還有,資深前輩“台灣新世紀文化藝術協會”會長邱敏華和84歲高齡全台美展評審委員舒曾子教授,也專程從台北坐計程車前來為我捧場並講了話。尤其讓我意外的是,國民黨大佬李伯元先生,不但在開幕會上肯定了我的創意,會後還親自草寫了一篇“郭素亦的木雕”,在《台灣報導》專欄刊登出來。

由此我深深地感受到台灣同胞對藝術的尊重與厚愛,我在開幕會上說:“謝謝大家來觀賞我的個展,藝術是人類文化的產品,也是反映社會文化的面相之一。特別是三度空間的立體雕塑畫,它可以打破種族、地域和文化隔閡,藉由視覺互動而增加彼此了解。

“感謝基隆文化局及承辦人給我的機會和平台,感謝台灣藝術家歐顯能、賴文山老師一路的慷慨贊助,感謝社區理事長程天保先生,一路辛苦為我作品拍照,更感謝華人藝術家廖天照大師及郭小姐這麼高溫的天氣兩次駕車從土城趕到基隆為我護航。是這一雙雙貼心貼肺的扶持雙手,才有了我今天的作品。這上百個作品中,都蘊藏著您們的汗水與熱血。在此,我再次彎腰叩首,感恩!感恩!再感恩!”

我平生從沒有要想到,自己會贏得這麼多的鮮花和掌聲。

雖然這幾年過著“雲深不知處”的忙碌日子,但當我抬頭看到基隆文化中心海邊這棟最典雅的白房子,外牆上醒目的“郭素亦漂流木雕塑個展”幾個大字橫幅時,那種激動、榮幸和滿足,像地下埋藏了幾億年的溫泉暖流注入了我已經夕陽的生命,突然煥發了勃勃的生機和青春,讓我覺得時光沒有白流,忙碌的生命沒有浪費,在自己的打拼下也終於將祖國寶島這塊美麗的土地和人情納入我的世界和作品,在入鄉隨俗的岸沿上追逐到了屬於自己的雲和樹,屬於自己的那塊朗朗的天空。

有人說:“藝術的功能就是解決情感問題”。換句話說,就是藝術家借藝術表達自己的情感。展示會上,明亮的玻璃櫃裡擺滿了我這三年上百個漂流木作品。作品分類為:悲情組合、宗教組合、時尚組合、動物組合和反諷創意作品。大人物小人物統統試著給他們脫去塵俗味,或以情感取代技巧,或因形造勢創意人生。總之,把在祖國寶島感受的喜怒哀樂、世俗情懷、慈悲禪意或本質人性,借烏托邦之天馬行空,傳達出悟性與生命力。比如小人物作品“街友”(乞丐)這個悲情作品,我就借一塊滄桑老味的漂流木,用充滿深情的鑿刀,粗曠、拙樸、感性的刻出街頭上失業落魄的中年人之滄桑,把那種不可言喻的悲涼與無助,以寫意手法呈現出來,用視覺的傳遞達到心靈的共鳴。

畢卡索在評價非洲雕刻藝術時,只用了三個字“這是真”。台灣藝術大師廖天照在看過我的作品,肯定了我的風格後,送了我四個字“貴在天真”。因為長期以來,人們一直認為雕塑是屬於男性的力氣活,而女性從事雕刻沒有這份“天真”這條路是走不下去的。尤其是我這把年紀的歐巴桑(老婦人),許多人都沉迷麻將桌或美容院裡忙著拉皮、抽脂。我竟在一竅不通之下,傻帽般選擇了這塊“硬骨頭”,宛如一場奇幻冒險,在一般人眼裡,實在是“老骨頭跳拉丁”有夠天真的。

民間藝術是精神文化的一部分。而“寫意雕塑”是中國千年傳統較廣泛的文化概念和東方美學。東方美學重“天趣”,講究的是“不求形似求神韻”,可抽象,可朦朧,不拘泥於一鱗一爪的繁瑣刻畫,可根據材質的天然龜裂、凹洞,因勢造形縱手放意。它折射出藝術家的文化素養,或抓出自己的味道。而西方人雕塑重“人工”,追求具象真實感,刻得作品栩栩如生,這是中西文化的重要區別。因為中國“寫意雕塑的形上精神,追求的就是“天人合一,物我兩忘”的最高境界。因而說“中華民族最古老、最悠久的文明,就是通過雕塑來表現的”。它是傳統的基因,也是炎黃子孫的血性使然。

於是,在這場華麗的探險中,出於對木頭生命的敬重,我以善念和環保為出發點,在天涯的小書房裡,挪出一個角落做工作室,給自己撐起一片亮麗的天空。守著半屋子形態各異的漂流木,總讓我想起大自然的懷抱……在向晚的藍空下,借過去從事服裝設計之軟雕靈感,拿起鑿子一下一下把很深的人生故事刻進作品。累了時,我會停下來與作品對話,感覺就像進入生命雲深處,直探山幽林靜的生命底蘊。雖然他們的身體乾枯,但靈魂依然在作品裡熊熊燃燒,這不正是一種更好的永生嗎?由此,這些充滿人情味的作品,便成了我靜默狂騷(瘋狂的藝術騷動)之寄託之所。玩野時,我宛如一個曠野旅人,不知自己是在玩木頭,還是玩地球。它使我常常想起一個小故事:“有人忽然發現一塊奇石狀若老翁,他便口稱’石丈’磕頭膜拜”。這位酷似“藝術瘋子”的前輩,體現的或許就是心與石的俱化,那種忘人忘我的物化,及形而上的東西會使人忘卻人生小悲小難,這種意境是很吸引人的。

展示會上,很高興看到前來參觀的台灣同胞,這些熱衷於漂流木的同胞們有各界公務員、有書法雕刻前輩、有80幾歲黃埔軍校的老將軍,還有從報紙上得知消息遠從中台灣趕來的熱心民眾,更有坐著電動輪椅前來的殘障朋友。那天人群中有一位移民德國的台灣小姐廖素婉帶著她的美國親戚前來參觀,當那位“老美”看到我刻的美國“自由女神”時,非常興奮地要我簽名並拍照留念。展場上更溫暖的還有一位女性大學生,幾次把熱熱的桂花茶放送在我展場的書桌上,更有藝術家不惜30幾度的高溫,把家裡有形的漂流木直接拿到現場贈送給我,讓我發揮。

而讓我念念不忘的還有我們社區(海光一村)的理事長程天保先生,大熱天帶領里長和我們全村的熱心志工姐妹們,組團觀光般前來給我祝賀。還有“基隆書道會”會長周添文先生,看了展覽後馬上回家即興創作了一首詩,用渾厚的筆墨寫了一幅書法,送到展場:“英雄慧眼識良材,巧奪天工妙化栽,作品琳瑯馬容客頌,奇珍燦爛冠全台”。這些感人肺腑的點點滴滴,讓我又一次深刻感受到“台灣最美的其實不是風景,而是台灣人”。

二十天的漂流木個展一晃過去了。通過與藝術大師的正面交流和藝術對話,使我對木雕藝術漸漸有了更深層的切入。十分感恩有此機會跟大師們對談,讓我學到了很多寶貴經驗與指教。正如一位從加拿大回國的美學老師楊明堂所說:“設計的價值在於受大眾的接受,藝術的價值在於感動人心。”雖然這三年裡,我用盡了“民工”的力氣,吃盡了木屑的“粉塵”,雕刻了上百個作品,一度累到五十肩(肩周炎),但素人雕塑(指非專業雕塑)的意外生涯,卻使我在白髮上頭、骨子裡透出極細微枯葉飄飛的聲音時,豁然看到了自己的“青天白日”,讓自己和靈魂少了一點世俗的油脂,多了一點自然的質樸,給世界留下一個不一樣的風景。由此,我花了半輩子才弄明白,自己是那種無法忍受平庸家常過舒服日子的女人,喜歡把大塊生活版圖用來天馬行空的另類。雖然它賺不回大把鈔票,但那種心靈的飛舞,卻能讓我這隻小小菜鳥,依然努力振翅向上飛舞,去追尋自己的雲和樹……

                           
  二〇一三年六月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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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尾巴 – 第七輯 我的漂流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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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生,我曾經“玩命”過三件大事。第一件是在年輕時,在服裝設計的事業平台上,吃了豹子膽似地與同行玩命般競爭,每當定貨會來臨,即使做夢靈感一來,也會馬上開燈速寫下來;第二件事是中年以後,半路出家的我,又玩命般迷上了文學,在那個千里之外的天涯小書房裡,捧著變成鉛字的小豆腐塊,簡直連靈魂都要陷進去;第三件事便是人到黃昏,又移情別戀,一腳踏入寶島福爾摩沙的草根藝術,又玩命般迷上了“漂流木木雕”藝術。借一刀一鑿把人生很深的情感刻進作品。在那個木頭的世界裡,我守著自我的“島嶼”,日夜晨昏地想從已經失去生命的木頭里發現天使。面對形形色色樹根的那一刻痴迷,簡直就像在觀看梵高的畫:“沒有一種癡狂,是看不出美來”。

過去一向不愛運動的我,連打個哈欠都會折腰。現在依然不愛運動的我,只要是來到海邊,只要摸到那些被白色浪花洗淨過的漂流木,我的眼睛就立刻流出光來,感到每塊木頭都在向我招手似的。從骨縫裡冒出的那些痴迷,立刻復活了我的童心。如同我小時候在對岸的海邊堆沙丘撿貝殼一樣不亦樂乎。特別是在這個環保再生,講究點石成金的年代,你可以不懂藝術大師的三度空間,可以不懂印象派、野獸派、立體派是什麼碗糕(幽默台語:指什麼東西),但只要把自己的情感投進去,懂得一點點東方人刀刻的潛質,骨血裡再有一點點藝術家趴下來親吻大地的熱血,把一刀一鑿看成是虔敬、是毅力、是環保、是再生。不管是抽象、還是具象,是粗樸還是原味,它都會讓你回到大自然的懷抱裡。

跟隨著生活藝術化、藝術生活化的腳步,甘味自知。

就這樣,我這個所謂的“素人雕塑”,在近700個日子裡,我盡可能放下凡俗的一些瑣碎和應酬,守著自己的一得之愚,以台灣在地素材為元素,以在地文化為創意。像是索居,像是藝術,非常當回事地看著自己“玩物喪志”地走下去。所有窗外的雜音和累,都讓這玩命般的執迷隔離在真空的世界裡。
迷到這一步,我真不知道自己是“安德烈•摩洛瓦”所謂的“行樂藝術”,還是我一步跨出了紅塵,物我兩忘了。

在木頭世界的島嶼​​上,我像救災一樣,把那些經颱風腰折的漂流木,不管是經過水淹的,還是蟲咬的,或是土埋的老樹根,破頭斷臂的老枝椏,都根據不同的大小給它們一一排列整合。想想這些生死無常的漂流木我就心痛不已:它們從種子長成大樹,形成了濃蔭景觀,又發揮了生化作用,它們調節了空氣,保護了土壤,而被砍下的又為我們變成桌椅、門窗為我們服務;有的還沒終老,便在颱風的肆虐中成為漂流木,這濃縮的一生歷練和艱辛,就像我們的人生……面對這些永不言敗的高山之木,我把它們刻成原住民的頭像,刻成了大海之魚,刻成觀音菩薩,讓他們再生回魂。連夢裡我都曾夢到觀世音菩薩從木雕作品上走出來,她輕輕的呼吸,輕輕的腳步,無限莊嚴地向我走來,彷彿就在靜心堂與我相會……

除了人物作品,我最疼惜的是一個龐大的“海豚”作品,它是藝術家歐老師送我的最愛。它一米多長,近三十公分之厚,為保護它那天然的原型,我幾乎不捨得動刀,只在它的頭部給他刻出眼睛,鑿出嘴巴,然後加上魚翅。我把它命名為“天問”。因為它經颱風一路刮傷,經海水洗滌與暴晒,全身上下早已沒有了皮毛,滿目滄桑昂首向天的樣子,彷彿淚眼汪汪地向著​​天空,情何以堪的向天在問:“地球污染,我如何活下去?自然衰亡了,人類還遠嗎?”

另外一組我最偏愛的是一組“白木林”藝術裝置,就是用長短相近的漂流木枝椏,排列成小樹林般的藝術組合。每當夜晚燈光熄滅之後,座落在客廳一角的白木林,映著落地窗前的月光,成了客廳唯一搶眼的地標。特別是在萬籟俱寂的秋冬,彷彿聽到他們的對話,如影隨從,如泣如訴:那些久遠的歷史都寫在我們的年輪裡,隨漂泊的日子潮起潮落,看城市高樓聳起,看人們如織如梭,變化的是井市,不變的是滄桑,在這個一日千里的社會裡,我們與人類的坐標,是否應該有一個並行的監督與標準?
所以說,“藝術是人類文化的產品,也是社會文化的面向”。

有幸到老了,才依稀知道自己從浮華的紅塵裡,翻身回歸了自己。在藝術生活的畫廊裡不覺得有了許多內在的改變。彷彿知道自己所要的是什麼。每當我完成一件作品時,就像看見一顆芽苗破土而出那樣的驚喜。不管是吃飯、散步、甚至睡夢中,我都感覺與作品人物生活在一起,為他們的再生而激動。有時在找不到靈感時,我便從浴室地上的流水、從洗碗槽的水滴,甚至刷牙的泡沫裡尋找流動的韻味和線條,在構思發酵中,讓靈感從心裡自然生出來。就這樣,我在簡單的奢侈裡,在草根藝術血液和生活的合金里天馬行空,玩得忘了時間忘了老。我的部分作品,被熱邀展示在社區文化中心的展示廳裡,與台灣同胞共同分享,那曠野般粗朴世界的故事。當人們以驚喜和發光的眼睛,對作品評論欣賞時,我就感到了身上多一份活力,感覺靈魂已經被放大,感覺心情比天空更遼闊,感覺自己可以很年輕。

感謝這些有緣的漂流木,幫我開創了另一片天空。每當福爾摩沙的微光照在我身上,細細品味自己的作品時,心中總有一種莫名的幸福與感恩。感恩在人文創意的祖國寶島,體驗行遍千山萬水的藝術學習;感恩台灣酷愛漂流木的藝術家對我的鼓勵和厚愛;感恩大自然和這片神奇的土地;感恩自己在夕陽下還能玩命的歐巴桑,只要有一點點天空,一點點綠地,就會拙笨地學著起飛,在無塵的木頭世界和靈感飛馳的晴空裡,玩命般振翅、高飛、環保、修行。借大自然之賜,在人生的下半場,給自己打造一個幸福的尾巴!

二〇一一年五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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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流木 – 第七輯 我的漂流木

漂 流 木 – 第七輯 我的漂流木

寶島台灣,是個山脈密集的島嶼,高山密度位居世界前列。相對三萬六千平方公里的面積,便有三千公尺級的高山三百多座,巍巍矗立在太平洋西岸,用他們綠色的身軀迎接亞熱帶的海潮和頻繁的颱風。

颱風每年光臨台灣十餘次以上,來勢兇猛,摧枯拉朽。被狂風折斷的樹木便從山上沖到了​​溪谷,有近千年的神木枝椏,有老樹根和截斷的樹幹。這些叫人疼惜的漂流木,在完成了淨化自然和保護人類的使命後,經歲月的爆曬和暴雨的沖洗,都脫去了樹皮,像一架架白色的骨骸,橫豎不一地躺在峽谷轉入大海的溪口,與粗樸的鵝卵石構成瞭如詩般孤傲的風景。

颱風過後,遼闊天宇那麼的素淨,慈愛的陽光輕柔地撫慰著幽靜的綠野。溪口的漂流木,大些的有一人多高,小的像手臂般長短不等,由於它們獨到的美感,因而當地很多酷愛木雕的藝術家,便在颱風之後,到溪口尋寶。有的做成咖啡屋裡的展示架。小一點的還做成鄉村拙樸的路標指示牌。碰到奇特的樹根,還可以雕塑成大大小小的人物和動物,還有的把帶著木香的樹幹,橫切成一片片的小圓片做成茶墊。當然,好的漂流木碰到好的藝術家,便可能登上藝術的殿堂,給人們展示質樸的享受和人文的氣息。

那些實用的藝術家則不同了,他們以親近自然而陶醉其中,有的把大一點的樹幹在海邊搭起美麗的夢幻平台,有的在森林步道邊蓋起涼亭;更有原住民,因地理的方便,他們通常撿拾大的漂流木,加上茅草屋頂,便成了實實在在的風情小屋。

身上沒有幾個藝術細胞的我,每當看見山中咖啡屋或商店裡那些酷似印第安人風貌的雕飾,心底總有一種非常奇妙的歡愉,沿著血管奔放。它鼓動著我從基隆開車前往深山一帶,去找尋“國寶”般的藝術,給漂流木“再生”的機會。想到他們從種子到怎樣地頂開地面硬殼,從幼芽怎樣長成茂樹,又經大自然的颱風肆虐暴衝,難以割捨地折離樹幹,順著山洪漂流至此,我就有了一顆敬畏感恩的謙卑之心,去享受那種自然的純真和豐厚,並一次次叩擊靈魂創意的快感。那些河床上的漂流木,從來沒有懷才不遇的抱怨,也沒有斷肢殘臂的煩惱,更不張揚自己過去的繽紛與茂盛,它們任我們跳來撿去,抱起放下,使我像個天真的孩子,貪心而快慰,彷彿把全世界的寶貝都摟在了懷裡,如同從圖書館抱回家一堆心愛的書籍。

興奮過後,這里便是一種靜心。這裡沒有城市喧囂的煙塵,也沒有城市急促的腳步,映入眼簾的是海邊吊床般的寧靜與悠閒,以及蒼石青苔絲絲的生命與呼吸。在軟軟的南風裡,我可以抬頭飽覽雲影掠過山脈,也可以低頭凝視滿身鮮翠的樹影。我突然覺得,我就是峽谷中靜穆的一棵樹,在原野重疊的綠意中,出塵地禪悟自己;我也是溪流邊的一株草,在高高的蒼穹下,不求奢華地軟臥大地。在這高山流水、讀雲讀樹的日子裡,不必為颱風後高漲的菜價而煩惱,也不必擔心華而街的金融危機把自己的腰包貶值。

當盡興結束這場戶外的尋寶之旅,我懷抱起我的“寶貝”,順著天街般的山路回家時,心中一股暗流竟隱隱地流過心頭:這一根根靜默的漂流木,不就像當年的“外省老兵”嗎?他們從大陸漂來台灣,上無片瓦,下無插針之地,面對無常的人生,他們都把自己奉獻給了這快土地。無論是在人際罕見的蠻荒地帶,還是在危機四伏的懸崖陡壁,他們修路架橋,開鑿隧道,在烈日蒸騰的暑氣中揮汗如雨,耗盡了一生的血汗。如今這些“外省老兵”都到了耆耋的年齡,他們還是不忘中國人的根本,在汶川遭受特大地震的時候,他們“老兵同鄉會”,竟然捐出了上千萬元。

人生猶如漂流木,有繽紛壯麗的年華,也有極盡曲折的挫傷。我們都是人生的過客,在歷經生命絕境的時候,依然應該顯現出生命的忍性。回到家,我騰空客廳的一角,把粗一些的樹根培上新土,栽植幾棵四季常綠的“黃金葛”,後方植立兩排形態各異的漂流木枝椏,在草皮和鵝卵石的陪伴中重生。每當太陽西斜的時候,襯著杏黃的牆壁,立體著曠野氣息的景觀組合,空氣中就嗅出了深山溪谷的清香。我時常久久地沉浸其中,細細咀嚼著它們繽紛而後的素樸,以及壯烈而後的從容。

人生何嘗不應該是漂流木,鉛華褪盡,是挺直的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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