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門
2012年11月1日,金門古寧頭戰役遠去63週年的時候,我背起我的曼谷大包,和我很對頻的台灣好友美雲姐一起,隨同台灣旅行團去金門,體驗回異於台灣的特殊人文歷史與戰地文化。
“親愛的祖國同胞,親愛的台灣同胞大家好!”下飛機的時候,一位牛仔褲格子裝的金門導遊迎上前來,對我們說出的第一句親切問候。
心裡暖暖的,還有些酸。
1949年以後,金門一直由台灣軍方控制,距廈門只有10公里,難怪有人說,從金門到廈門,就像跑自己的廚房一樣近。
而金門離台灣卻隔著將近300公里的台灣海峽,坐飛機要一個小時。金門本島地形兩頭寬,中間窄,最窄處僅3公里。就像是一隻水上蝴蝶。除了金門本島,尚有烈山、大膽、二膽等大小島嶼15個。總面積約150平方公里。
金門舊名梧州,又名仙州,明朝時打擊倭寇以“固若金湯,雄鎮海門”而聞名,故名“金門”。歷史上的金門,原是林木蒼翠的海上仙山,只因元代燒鹽和後來的戰亂,才使金門變了樣。十九世紀末,因金門的海風硬,雨水少,土質酸,種不出稻米,很多年輕人移居南洋賺錢,新加坡每10個人就有一個金門人。金門從而成了閩南僑鄉之一。金門歷史上還是兵家必爭之地,從鄭成功的“反清復明”,到蔣介石的“反共復國”,尤其是上世紀下半葉的“砲擊金門”使金門成了國共交戰的前線戰地。這些特殊的歷史因素、自然的和人為的特殊文化遺產,都被保留下來,給金門島留下了豐富的古蹟文物、戰地文化和自然資源,集聚成閩南、戰地和僑鄉三種特色於一體的文化櫥窗。
常住人口僅有5.7萬人口的金門,在扮演了近五十年兩岸對峙的戰地角色之後,1992年結束戰地任務,邁向觀光新世元。 2001年元旦,金門與廈門“小三通”正式啟動,金門轉而成為兩岸互動的關鍵角色。回顧軍管時期,島上軍民生活儉樸,一切設備端賴軍民共同努力。比如:譬公園、築水庫、修公路、建碉堡等。當二十一世紀初金廈開放直航,祖國同胞才有機會站在兩岸交流的前哨,對首座戰地文化有一份正面了解與認識的機會。
金門戰地史料觀光有“翟山坑道”、“八二三戰史館”、“古寧頭戰史館”、“馬山廣播站”等。位於金門西南方的地下戰備水道,全長357公尺,全部是用炸藥和工人開挖出來的,工程艱苦程度可想而知。坑道寬度可容一條大船進出。導遊說,戰時台灣的登陸小艇、運輸戰備物資時怕對岸看到,因而挖了這條水道。坑頂是凹凸不平的花崗岩,坑道下面是一片汪洋,水上有小艇停靠的碼頭,坑內水面上有一米多寬的岩壁小路,我們一行人跟著導遊,手拉手像大甲蟲般貼著堅硬的花崗岩壁,頭不頂天腳不立地般浮走在半空中的小石階上,陰森而又恐怖。
走出“翟山坑道”,沿著滿山鮮嫩的九重葛和安然盛開的紫色花樹,我們又來到民用地下坑道。聽說這裡是當年有名的瓊林戰斗村,全村坑道蜿蜒地下家家相通,全長約1300公尺,狹窄通道僅容一人。導遊告訴我們:戰亂時,地道都深挖6米,因為砲彈會穿地5米。那天我穿著二十一世紀的蛇紋鞋,一腳就踏進了這神秘而肅殺的時光通道,感覺就像走進了二十世紀電影裡的“地道戰”。想像二十多年前戰備的血腥與沈重,慌亂的腳步彷彿支撐不住內心脹滿的、淚水壓抑的五味雜陳…….
更讓我驚魂的“擎天廳” 就像一座隱匿剖開的大山,大廳四壁上,還留有粗樸生猛的人工鏤花壁石,炸藥和人力的一斧一鑿都帶著歷史舊痕。當年這裡是戰地指揮所,平時為官兵放電影和舞台表演,一次可容納上千人。在這大山掏空的軍事心臟裡,隔絕了兩岸的砲聲,隱秘了骨肉相殘的歲月,讓我這個大陸來的不速之客大有長恨綿綿的空靈。這時,耳邊突然飄出鄧麗君那纏綿的歌聲,使我想起30年前鄧麗君就在對面的舞台上,慰問孤身在外的士兵,唱起了那催人淚下的“啊,望故鄉,故鄉你是否別來無恙?我時常時常地想念你,我願意我願意回到你身旁……”
走出地下掩體,我們又轉向“北山”。這裡原來是一個平靜的小漁村,因1949年的古寧頭大戰,成了國共激戰的最前線。在雙方交火中,整個村巷斷壁殘垣。尤其是村頭一幢南洋風味的小洋樓,華美紅磚的老牆上仍留有當年的密集彈孔。如今早已人去樓空的黃昏小巷,風在村巷裡蛇動著游離,草在斷壁旁嗚咽地顫動,意識恍惚中,彷彿有一種幽靈在戰地村里遊浮。這時台灣旅行團突然有人低聲:“阿漂,阿漂”(指:鬼魂),像是穿越時空為死去的同胞召魂似的。 1949年10月24-26日,解放軍9000多人在這裡搶灘登陸,國軍在這裡圍追堵截,導致了萬人傷亡,千人罹難,兩岸從此天各一方。而我心裡早已降下半旗,心情如古老的二胡躲在陰霾的月亮後面,如空如盈地奏出蕭索刺心的戰地悲歌。
第二天,我們又轉到金門最北的馬山觀測站與廣播站,這是離對岸最近的一座山頭,素有台灣“天下第一哨”之稱。過去一直是兩岸觀察、喊話、心戰、空飄的軍事要地。如今偌大的銅製喇叭,已成古董般地成排靜立在城牆腳下,有如秋天離樹的樹葉……為紀念好不容易獲得的和平,“古寧頭和平紀念園區”裡有人用砲彈打造了一尊若大的“和平鐘”,以金屬的堅質,徐徐略過石砌的老屋額頭,揺過戰地的視角,穿過那些累累的歷史傷痕。
走進古樸的金門小鎮,彷彿走進歷史的文化長廊。從莒光樓前的晚霞,到朱熹講學的浯江書院,從迷彩城牆偽裝的碉堡,到鄭成功居住的延平郡王祠,一切文物與古蹟都在藍天綠地之間靜默無語訴說著這個彈丸之地的風風雨雨。來到紅磚白石的閩式村落,導遊告訴我們,這裡是全世界保全最好的閩南房子。因金門人謹守儒道倫理以傳統為主,閩式屋厝大多為石材和磚材混合使用,一處處石砌的古廟見證著舊時代的人情味。尤其在閩式文化建築中竄來的一棟棟洋樓,顯得格外耀眼。清末民初很多金門人去南洋打拼,賺錢就匯回家鄉,第一件事蓋洋樓光宗耀祖,第二件事是蓋學校。當時南洋流行的巴洛克式洋樓,古典的迴廊,優美的山牆裝飾,泥塑的彩磁、磚雕和現代化精緻的小洋樓,在傳統的閩南聚落裡,此起彼伏,成為金門的新貴,細細訴說著金門人僑鄉奮鬥的輝煌史蹟和情感。
金門沒有大型工廠和大型商場,土地因雨水少,土質酸,島上幾乎全部飲用地下水,土地只能種花生、芋頭、高粱等耐旱作物。金門人生性勤儉,地方鄰里關係密切,人情濃厚治安好。走進金門村落,許多人家大門敞開,不用擔心有人闖進去。在民間習俗上,由於冬季強勁的東北季風肆虐,導致田園飛沙走石,因而金門人特別崇尚“風獅爺”(石獅),借助風獅爺在各個村口迎風口上製煞,被譽為金門的“保護神”,從而成了金門特有的文化地景和觀光明星。
金門的特產最有名的莫過於“鋼刀、貢糖、高粱酒”。在參觀鋼刀製作工廠時,我們驚愕地看到廠內堆積如山的砲彈殼,原來是拜當年砲彈所賜,在數次戰役及日後“單打雙不打”時(兩岸砲擊:規定一三五打炮,二四六不打),炮火留下五十萬發砲彈殼。純樸的金門人,沒有把心停留在某一歷史點上,反而把廢彈殼注入新的生命,憑藉過人的爐藝和鍛打,再經過切割、碾磨、拋光等千錘百煉,將“砲彈鋼”話腐朽為神奇,打造出一把把雪亮的廚房用刀。有的還把空砲彈畫上油畫或做成藝術品,賣給觀光者收藏。
翻過歷史的舊頁,我們走訪沿襲閩南風味的金門小吃,如傳統風味的廣東粥、蚵仔煎、蚵仔麵線、金門鍋貼和風味獨特的高粱嗆蟹、全牛大餐等美食。尤其是金門的黃牛,是吃高粱酒槽長大的,油花均勻分佈在瘦肉中,特別柔嫩細膩。而“全牛大餐”,是指整隻牛從頭到腳,從裡到外,經由紅燒、清燉、快炒、燜、鹵、熬湯等烹調手藝,料理出十道的美味佳餚,真是牛的”滿漢全席“,感動每一位遊人的味蕾。我正在想著津津的美食,抬頭看見在戰地洋樓的外牆上,豁然掛著一幅巨大醒目的毛澤東畫像,在乾燥的戰後陽光下,那閃閃發光的紅五星顯得格外耀眼,難道是井岡山的紅五星照到了金門的外牆上?近看一排小字上書“毛澤東奶茶”,才知道原來這是金門同胞為吸引大陸同胞前來飲茶的創意新招,總算給沉重的觀光添加了一抹特別的歡樂。
第三天,當地平線罩起一層微藍的磷光時,我們又坐船從“大金門”前往“小金門”,人稱:“前線中的前線”。比大金門小10倍的小金門,人口僅有4千多人,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當隨著車道起伏的綿延碧樹,參訪完廣為人知的烈女廟,將軍廟和戰地文化景點時,我們才知道這個安靜的小鎮,很重視老人的生活品質,佔人口14%的老人,因子女在外地討生,因此縣政府特別重視老人福利,老人每月基本老年金6000元,老人出門免費公車,免費搭船。這裡從國小到國中上學一毛錢都不用花,學習優秀的,學校還贈送電腦、交通費和補助費。聽導遊說,為了方便大小金門往來,政府正在興建一座大橋,把大小金門連結在一起。
祖國涯角——金門,是東南亞華人的故鄉,也是中國人的血脈和文化臍帶。它雖然幾經蛻變幾經更迭,依然擋不住炎黃子孫嚮往的熱血。正如新加坡旅行團的一位70多歲老婆婆說:“她的老家就是金門,雖然這裡沒有了親人,但懷念故土的她,依然按時跟隨新加坡旅行團來金門,看看老家,看看故土,看看兩岸開放的新面貌,心裡才會舒坦”。特別是有著豐厚內涵的金門同胞,如夢乍醒般把歷史的輓歌,扭轉為戰地文化觀光特色,在塵埃落定的今天,重新以藍天、海水、陽光、美食和戰地文化,迎接祖國同胞和世界遊客。而對於戰後出生的我,雖然生活在深受祝福的和平年代,但親臨其境時,面對不是簡單的對錯而能說清的歷史淵源和入骨的戰地文化洗練,心情依然令時間停擺,令喧囂戛然而止……
結束了金門三天的原味之旅,登上前往台灣的複興號航班,當飛機滑出跑道,即將揮別金門的那一刻,透過舷窗,我深情地向金門投下離去的一瞥。眼下汪洋中的金門島,在白浪輕撫的祝福中,感覺就像是一隻脫出舊殼的彩色蝴蝶,在兩岸開放的圓熟與喜悅裡,正張開翅膀,向著祖國壯麗河山振翅欲飛……
二〇一二年十一月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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