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續濫竽充數 – 第五輯 燈下之絮語

再續濫竽充數 – 第五輯 燈下之絮語

新北市(原台北縣)藝術家聯展茶會上,又一次“濫竽充數”的故事意外的發生了。我說的濫竽充數,是指即使有人給我機緣,凡是不夠資格的,我統統叫做濫竽充數。
幅員廣闊的新北市,擁有400萬人口和豐沛的人文底蘊。一年一度的藝術家聯展,每年都在春暖花開之際舉辦。市府團隊親自當藝文推手,設置展場和茶會,邀請了470位根鬚深厚的藝術家,參展年齡跨越老中青,最長者竟有96歲高齡,每人送一件創意作品。大家共聚一堂,以互相學習,互相觀摩的心態前來參展。展出作品有書法、水墨、油畫、雕塑、攝影、版畫等等,分別在8個行政區的8處展館同步展出,讓藝術種籽遍地開花。
2013年3月23日這一天,新北市的藝文​​大廳坐滿了老中青藝術家,開幕茶會上,有樂隊演奏,新北市市長朱立倫還親臨展場祝賀,並很親民地與到會所有藝術家一一握手。會後除了品嚐精美的點心外,民眾還可近距離與當地藝術家面對面交流。雖然我與藝術家的技藝相差十萬八千里,但在華人藝術家廖天照大師的強力推薦下,寧願他自己不參展,也硬要把我這個半路出家的素人作品(指非專業)給硬塞進去。實實在在讓我又做了一次“濫竽充數”。
這使我想起了台灣著名藝術家朱銘的第一次參展故事:那是在朱銘剛剛出徒不久,無名無份時,他的師父楊鳳英頂著自己的大名填表申請,卻故意在展出前兩天,謊說自己作品拿不出來,硬是把機會讓給了愛徒朱銘。館長起初只給5天展出時間,沒想到最後改為一個月,
又展了一年而名聲大噪。這正如席勒所說:“機會像一塊粗糙的石頭,只有在雕刻家的手中,才能獲得新生”。
此次展覽,我從居家大廳砌滿漂流木的作品中,選出高約55公分,用台灣香樟雕刻的“林來瘋”(林書豪)作品。那天玻璃櫃中,眾多男性雕刻家的大作中,只有我一個小女人的素人作品與大作並列一起,實在有些汗顏,感覺就像萬綠叢中一個“疤”一樣的獻醜。但能站在藝術前輩中,體驗平凡而深刻的藝術觀摩,給自己一次學習機會,是我莫大的榮幸與補拙。尤其是看到很多創作者都站在自己作品前,眼睛亮亮地看著每一個駐足觀賞者與他們的評論,而我竟然也羞羞答答地變成這樣的“大師”。
站在自己的作品前,像有十五個吊桶打水,我總是七上八下地感到心里特別空虛,想起歌德的那句話:“只有在知道自己懂得甚少的時候,才說的上有了深知”。我就像是遇到“意外的情人”,而我的“意外”是指:在當今大小明星登場的時代,我既不想當名人的粉絲,也無意佔有不屬於我的那份頭銜,只因藝術大師廖天照的推薦與厚愛,一下子就把我推到了藝術的風口浪尖上,就像意外遇見情人般不知所措。
借用新北市市長朱立倫的話說:“文化能讓一座城市偉大,藝術則能充盈在地生活厚度”。換句話說,藝術是一種富有生命的東西,也是我們生活上的伴侶,不一定成為專家,但可以提供我們生活上的愉悅與詩意。在美學的散步中,我跟隨著藝術前輩優雅的腳步,在富含台灣精神與意象的作品中,讓我非常驚喜的看到,大陸廈門的“尋根”、山東的孔廟、桂林山水、屹立萬年的黃山奇石,像巨人一樣在松柏中昂首向天……特別是油畫作家李吉政先生,為了“尋根”的這幅畫,竟專程坐飛機回廈門——同安,尋找曾祖父渡海來台之前的痕跡,用濃重的油彩描繪出對岸“同安”老家郊區純樸的樹林、魚池及村婦,把思念之情用柔軟的畫筆融入故園的意境裡。畫中的風景和對家鄉祖國河山的萬種情懷,彷彿貼著我們的心,在畫幅的尺寸之間,遙接了萬代的情感。
繪畫與雕塑,是人類歷史最古老的藝術之一。尤其在原始社會,那些塗刻在山崖、洞壁、陶罐及廟宇上的動物人文,這些古老圖案,都表明了中華民族最古老最久遠的文明,就是通過繪畫與雕塑來體現的。而中國藝術家不僅用眼睛,更是用心靈之眼去繪畫,畫面中不管是遠眺雲山,近睹草木,煙煙云云,朝朝暮暮,盛盛衰衰。萬千景象齊匯於胸,怎不令你熱血沸騰呢!
竟然讓我想不到的是很多前來參觀的人對我的作品讚賞有加,從台北專程趕來的一個參觀團圍住我問這問那,突然使我忘掉了自己草根的身份,和他們友好地攀談起來:
“郭老師,我是林書豪的粉絲,您雕刻的太形象了,您也喜歡他嗎?”
“是啊,我是看到他為我們台灣爭光,所以才費了好多功夫,琢磨成了這件作品。”
“您這塊漂流木從哪裡弄來的?”
“是從花蓮的海邊。”
“適合這樣雕刻的漂流木很多嗎?”
“很少的,要在颱風過後去找,關鍵是材料難得啊!”
“是嘛?!郭老師,您真是一級棒,刻畫出了我們的最愛。”
他們要求和我合影,我站在這些民眾之間,一股自豪湧上心頭,渾身上下熱血沸騰,竟然忘了自己是個“濫竽充數”的傢伙。
 有人說:“藝術就是修行”。因而這些年來,我盡量讓自己生活單純,遵循司馬中原老爺子的“人具有部分創造命運,掌握命運的權利”。在此方面,自覺有點叛逆的我,為不想讓生活的瑣碎黏住自己的翅膀,不想在物質偏頗裡養驕自己,總在無事裡面生點“非”,尋點“根”,即使吃再多苦,手臂一度累到五十肩(肩周炎)痛到抬不起來,也依舊擋不住我那點性靈展放的野心,總想在平地上做點想飛的夢……因為雕塑對於我,就像曠野的靈魂之舞,有些畫面看起來光影靜止,卻似乎有超乎旋律的東西在裡面燃燒,看了會讓人上癮,它能讓你忘卻塵念,活出具體的人生意義與自在。
 夢在日子裡流動著,它就像世俗裡的一杯咖啡,它可以提神,也可以優雅,不管是吹捲成風,還是橫展成雲,夢卻一直在血液裡萌芽。尤其在台灣這塊豐厚的藝文特區裡,台灣師長與社會給了我太多的鼓勵與幫助,感覺自己被暖暖的人情包圍著。在此,我要特別感謝華人藝術家廖天照大師的感人相讓,感謝新北市政府主辦人丁寶華先生的支持與包容,讓我又一次汗顏的捧回一本精美的“新北市藝術家聯展”感謝狀。這些深放我心的生命貴人,我常常告訴自己,“不要忘了那雙扶起我們的手”。在寶島這塊藝文成長基地上,這些“意外地情人”和豐富的“濫竽充數”,我要懷著怎樣的謙卑與感恩呢!
                           

二〇一三年三月二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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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必訪的人 — 記台灣傳奇人物廖天照 – 第六輯 山高人為峰

一生必訪的人

——記台灣傳奇人物廖天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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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360天,每個人享有的長度都一樣,但創造自我的潛能卻不同。

自從在報紙和媒體上看到台灣著名石雕藝術家廖天照的事蹟之後,就被他感動著,他是那種敢闖敢做有意義冒險的人,也是無師自通從零開始,能用一念之間跳出井底的人。雖然我自覺個性裡崇拜的偶像不多,也不期待與名人交往博取功名,卻動心起念想去拜訪他。因為每一位大師,都是一本精深的書,借鏡大師的寶貴經驗和價值連城的生命歷練,期待能在我的身上植下努力的根苗。

在一個不是假日的上午,我驅車穿過台北盆地駛向山坡,來到位於土城市廖大師的家。迎著滿院的翠綠,第一眼就看到廖大師急匆匆迎上來,握住我的手:“郭小姐好,不遠萬里光臨寒舍,您辛苦了。”

我不知說什麼好,只能微笑著點著頭,順便問候:“您好!”
“請進,我最近得了一罐好茶,請郭小姐品嚐品嚐!”

“請您不要客氣。”我這才有功夫好好打量一下這個偌大的庭院和庭院的主人。廖大師今天著一身休閒裝,一張曲線很好的素顏臉上,隱含著一種深邃,透過平凡的外表而變得醒目起來。庭院里處處都是拙樸的石雕作品,個個慈眉善目,或大或小,或牆上或樹上,禪味十足地凝聚著空間,恍如進入一個遠塵的詩意道場。

這些來自台灣各地的原胚石頭,多半是台灣西部的黑石、梨皮石、黃蠟石等天然石材,經過廖大師“因勢造形”的創意,在抽象與具象之間,以簡約的線條,給粗糙的原石注入了精魂,彷彿都有了絲絲的生命呼吸。

與大師近距離的對話才得知,廖大師是台中鄉下出生,小時候因環境不好,只有國中學歷的他,為了生活所迫學過理髮,當兵之後來到了台北。初到台北的他囊中羞澀,時常一天只吃一頓飯。他深覺自己要在這塊寶地打拼,沒有個三拳兩腳是不行的,個性好強的他從此發奮學習,要向命運挑戰。為考書記官,他曾死背六法全書,硬是把台灣所有法律全集175條憲法倒背如流。當司法特考即將結束,即將拿到書記官資格證書之際,他卻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興趣。從小在學校繪畫書法第一名的他,根據小時候就喜歡石頭和繪畫的才能,他突然發現藝術才是他的最愛,他毅然放棄那個被擠得人仰馬翻的熱門領域,選擇了一般人啃不動的石頭冷門去拼搏自己,因為他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立足點。

廖天照就這樣選擇了一般人望而生畏的懸崖路。他先是在台北租了房子,為了養家,他前店理髮,後院雕石,工具自己尋找,自己琢磨、自己製造。在當時沒有名氣、沒有媒體炒作的他,潛下心來用心學習,他跑圖書館查資料,飽覽中西美術書籍吸收內化,日積月累硬是用石頭和創意給自己搭建了一條起飛的航道。十多年間,在塵不染的他淡去了世俗的貪念,冷凍了年輕人所有的嗜好和玩心,把年輕的飛揚與熱血都沉潛於石頭里。正如某位西哲所說:“找到你該落腳的地方,就站在那裡,不要眷戀其它樂土”。從此,他像一個隱世的僧人一樣布衣疏食,常常忙到三更燈火五更雞,埋頭於石頭世界裡靜思禪意,寄情此身。

就這樣,他默默無聞攜風帶雨地用了十年之功夫,雕塑了第一個100個石壺作品。作為石壺創始人,有人三顧茅廬,願出每個石壺八千元的高價全部收購他的作品,在那個貧窮年代這是很大的一筆款子了,但廖大師卻不賣,原本並不是為了名利的他寧願餓著肚子,也不想把十年的成果當成商品。他有理想,更有發光的夢,他想讓藝術分享於社會。

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奮鬥十多年後的1984年,這位農家出身的廖天照作品終於感召了貴人,介紹他到國立藝術館申請展覽,成全他那份分享社會的發光之夢。在此廖大師給我講了一個很有諷刺意味的小故事:在朋友幫他申請國立藝術館時,因那天他離預約時間很早就到了,為了證實自己,他又帶著惶惶的期待,拿著包包裡的幾個作品,到了隔壁“國立歷史藝術館”,抱著試試看的心情闖了進去,結果被主辦人以不是博士級作品而被拒之門外。因為當時國立歷史藝術館展出的都是張大千、畢卡索一類博士級作品,必須有一定資格才可參展。然而,當廖大師的石雕作品在隔壁“國立藝術館”開幕的第二天,聯合報的記者前來採訪,第三天三家電視公司輪流轉播,15天還沒展完,隔壁國立歷史博物館就打來電話請他過去……

從此,廖天照的作品史無前例地受到各地文化藝術館紛紛邀請,並幫他辦理全台巡展。只可惜剛剛出名的他,連到外地看自己展品的旅費都沒有,只有餓著肚子在家看電視新聞。出名之後的廖天照,生命的理想變得異常單純,在接觸佛法之後,修行深厚的他更是見善行善,用了整整十五年之久的紅塵歲月,以滴水穿石之功在石頭上刻下了十萬餘字的全世界唯一的一部石頭經文,總共80多件石頭作品捐贈給佛光山。 15年的春夏秋冬,15年的意正心誠,他就像一塊磐石一樣,不管在烈陽下,還是露水間,十萬餘字清澈如水的一筆一劃,是何等的毅力與堅持啊,滔滔塵世能有幾個15年呢? !

一路走來的廖天照,除了其他作品,單就石壺作品就精心雕鑿了1200個。其中最小的作品只有1.8公分大小,泡茶只容兩滴眼淚的水量;而最大的石壺作品,卻可以同時提供100多人喝茶。石壺創始人的他還發明了鳥鳴系列石壺,在泡茶出水時,會發出如黃鶯出谷般悅耳的鳥叫聲,早期的作品連蔣經國先生都有收藏。現在廖天照的作品,在台灣已獨享免審資格,又因作品在海內外傑出成就, 1996年特授予“世界華人美術名家”榮譽稱號。他的作品除了在台灣巡展外,更被熱邀到美國、法國、澳洲及東南亞各國巡展。當毅力和資歷慢慢築成一道厚牆時,政府有關部門還特別為他打造一個“台灣工藝之家”的金屬匾牌,掛在門前,以資獎勵。

如今,這位跋涉了近四十年的苦行僧,一路走來,不知隱忍了多少不為人知的辛苦,依然是一番光環一番跋涉地向深度回歸,他的藝術厚德使他贏得了世界。與言詞和雅的大師相處,你會聞到修行人發出的很舒服的磁場,而讓人願意接近他,在與他坦然的交流中,你會得到靈魂的飽足與豐富。

廖大師是一個平凡的人,也是一個靈魂閃亮的人,亮在他的藝德,亮在他的信念。我之所以敬重他為他喝彩,就是對他從逆境中歷練出的信念毅力而喝彩,這些向上的信念,激勵了大家也激勵了我。從他身上我看到了台灣人的台灣精神,他讓我真正懂得了什麼才是“滴水穿石”,什麼才是“生命的投入”。在今天當我懷著很深的敬意叩訪他時,謙卑如石的他,依然像風化的石頭一樣,安之若素的淡定著,就像他所說的:“做人要不張揚,不說大話,順其自然,’石石在在’地做著自己。”

 

二〇一一年二月二十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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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尾巴 – 第七輯 我的漂流木

幸福的尾巴 – 第七輯 我的漂流木

 

這一生,我曾經“玩命”過三件大事。第一件是在年輕時,在服裝設計的事業平台上,吃了豹子膽似地與同行玩命般競爭,每當定貨會來臨,即使做夢靈感一來,也會馬上開燈速寫下來;第二件事是中年以後,半路出家的我,又玩命般迷上了文學,在那個千里之外的天涯小書房裡,捧著變成鉛字的小豆腐塊,簡直連靈魂都要陷進去;第三件事便是人到黃昏,又移情別戀,一腳踏入寶島福爾摩沙的草根藝術,又玩命般迷上了“漂流木木雕”藝術。借一刀一鑿把人生很深的情感刻進作品。在那個木頭的世界裡,我守著自我的“島嶼”,日夜晨昏地想從已經失去生命的木頭里發現天使。面對形形色色樹根的那一刻痴迷,簡直就像在觀看梵高的畫:“沒有一種癡狂,是看不出美來”。

過去一向不愛運動的我,連打個哈欠都會折腰。現在依然不愛運動的我,只要是來到海邊,只要摸到那些被白色浪花洗淨過的漂流木,我的眼睛就立刻流出光來,感到每塊木頭都在向我招手似的。從骨縫裡冒出的那些痴迷,立刻復活了我的童心。如同我小時候在對岸的海邊堆沙丘撿貝殼一樣不亦樂乎。特別是在這個環保再生,講究點石成金的年代,你可以不懂藝術大師的三度空間,可以不懂印象派、野獸派、立體派是什麼碗糕(幽默台語:指什麼東西),但只要把自己的情感投進去,懂得一點點東方人刀刻的潛質,骨血裡再有一點點藝術家趴下來親吻大地的熱血,把一刀一鑿看成是虔敬、是毅力、是環保、是再生。不管是抽象、還是具象,是粗樸還是原味,它都會讓你回到大自然的懷抱裡。

跟隨著生活藝術化、藝術生活化的腳步,甘味自知。

就這樣,我這個所謂的“素人雕塑”,在近700個日子裡,我盡可能放下凡俗的一些瑣碎和應酬,守著自己的一得之愚,以台灣在地素材為元素,以在地文化為創意。像是索居,像是藝術,非常當回事地看著自己“玩物喪志”地走下去。所有窗外的雜音和累,都讓這玩命般的執迷隔離在真空的世界裡。
迷到這一步,我真不知道自己是“安德烈•摩洛瓦”所謂的“行樂藝術”,還是我一步跨出了紅塵,物我兩忘了。

在木頭世界的島嶼​​上,我像救災一樣,把那些經颱風腰折的漂流木,不管是經過水淹的,還是蟲咬的,或是土埋的老樹根,破頭斷臂的老枝椏,都根據不同的大小給它們一一排列整合。想想這些生死無常的漂流木我就心痛不已:它們從種子長成大樹,形成了濃蔭景觀,又發揮了生化作用,它們調節了空氣,保護了土壤,而被砍下的又為我們變成桌椅、門窗為我們服務;有的還沒終老,便在颱風的肆虐中成為漂流木,這濃縮的一生歷練和艱辛,就像我們的人生……面對這些永不言敗的高山之木,我把它們刻成原住民的頭像,刻成了大海之魚,刻成觀音菩薩,讓他們再生回魂。連夢裡我都曾夢到觀世音菩薩從木雕作品上走出來,她輕輕的呼吸,輕輕的腳步,無限莊嚴地向我走來,彷彿就在靜心堂與我相會……

除了人物作品,我最疼惜的是一個龐大的“海豚”作品,它是藝術家歐老師送我的最愛。它一米多長,近三十公分之厚,為保護它那天然的原型,我幾乎不捨得動刀,只在它的頭部給他刻出眼睛,鑿出嘴巴,然後加上魚翅。我把它命名為“天問”。因為它經颱風一路刮傷,經海水洗滌與暴晒,全身上下早已沒有了皮毛,滿目滄桑昂首向天的樣子,彷彿淚眼汪汪地向著​​天空,情何以堪的向天在問:“地球污染,我如何活下去?自然衰亡了,人類還遠嗎?”

另外一組我最偏愛的是一組“白木林”藝術裝置,就是用長短相近的漂流木枝椏,排列成小樹林般的藝術組合。每當夜晚燈光熄滅之後,座落在客廳一角的白木林,映著落地窗前的月光,成了客廳唯一搶眼的地標。特別是在萬籟俱寂的秋冬,彷彿聽到他們的對話,如影隨從,如泣如訴:那些久遠的歷史都寫在我們的年輪裡,隨漂泊的日子潮起潮落,看城市高樓聳起,看人們如織如梭,變化的是井市,不變的是滄桑,在這個一日千里的社會裡,我們與人類的坐標,是否應該有一個並行的監督與標準?
所以說,“藝術是人類文化的產品,也是社會文化的面向”。

有幸到老了,才依稀知道自己從浮華的紅塵裡,翻身回歸了自己。在藝術生活的畫廊裡不覺得有了許多內在的改變。彷彿知道自己所要的是什麼。每當我完成一件作品時,就像看見一顆芽苗破土而出那樣的驚喜。不管是吃飯、散步、甚至睡夢中,我都感覺與作品人物生活在一起,為他們的再生而激動。有時在找不到靈感時,我便從浴室地上的流水、從洗碗槽的水滴,甚至刷牙的泡沫裡尋找流動的韻味和線條,在構思發酵中,讓靈感從心裡自然生出來。就這樣,我在簡單的奢侈裡,在草根藝術血液和生活的合金里天馬行空,玩得忘了時間忘了老。我的部分作品,被熱邀展示在社區文化中心的展示廳裡,與台灣同胞共同分享,那曠野般粗朴世界的故事。當人們以驚喜和發光的眼睛,對作品評論欣賞時,我就感到了身上多一份活力,感覺靈魂已經被放大,感覺心情比天空更遼闊,感覺自己可以很年輕。

感謝這些有緣的漂流木,幫我開創了另一片天空。每當福爾摩沙的微光照在我身上,細細品味自己的作品時,心中總有一種莫名的幸福與感恩。感恩在人文創意的祖國寶島,體驗行遍千山萬水的藝術學習;感恩台灣酷愛漂流木的藝術家對我的鼓勵和厚愛;感恩大自然和這片神奇的土地;感恩自己在夕陽下還能玩命的歐巴桑,只要有一點點天空,一點點綠地,就會拙笨地學著起飛,在無塵的木頭世界和靈感飛馳的晴空裡,玩命般振翅、高飛、環保、修行。借大自然之賜,在人生的下半場,給自己打造一個幸福的尾巴!

二〇一一年五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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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華監獄裝灑脫 – 第五輯 燈下之絮語

豪華監獄裝灑脫 – 第五輯 燈下之絮語

    
那是一小段人生,是救急,也是救火。雖然已經過去很久了,但每當我走進廚房,就會想起囚犯般的72小時,困在億萬富翁的廚房裡假裝燒飯高手的窘迫。
我原在台北上班的那家公司,是一家專門介紹求職人員應聘家事的中介服務公司。主要工作是煮飯、打掃、照顧病人,或陪伴老人,或教小朋友英文,或接送小朋友上下學等等家事服務。
從事家事服務的人員來自大陸、台灣、越南、菲律賓等地,年齡從二十幾歲到五十幾歲。有專業看護,有廚師,有清潔工。工作時間8-24小時不等。這些應聘者報名之後,公司會按時組織週會,詳細培訓和講解服務理念、責任愛心,培養出一批批專業化的專職幫傭。
公司有一位億萬富翁雇主,長期指定我們公司的專職固定廚師,最近他的固定廚師回菲律賓了。雖然月薪高達六萬,但他要求每天“六菜一湯”變換花樣,因而公司派去的幾位幫傭他都不滿意。這天公司好不容易找到一位有煮飯經驗的小姐,卻不巧在上班的前一天病倒了。
公司的重點客戶,每天就是2000元啊!
熱鍋上的老闆不知怎麼就把獵奇的眼珠瞄上了我,他從來說話都硬邦邦的,現在卻軟的像小貓咪:
“郭小姐,我看只有你最合適了!”
“啊?我哪裡會做飯呀?老闆,你是在抬舉我吧?”
“真的啊!你做事認真,又會做大陸菜,你真是公司的救星呀!”
什麼公司的誠信呀,救火三天呀,施展抱負呀!我就這樣被他忽悠的找不到北了,匆匆拿了2本菜譜,就硬生生的從辦公室空降到億萬富翁的廚房,走進兩個截然不同的戰場。
第一天,推開雇主厚重的皮包大門,寬敞的客廳,巨大的窗戶投下炫目的光,一位八旬有餘的台灣企業家,靜靜坐在輪椅上,透過一副細框金邊眼鏡看向我,然後聲音啞啞沉沉地請我入座。旁邊一位長髮披肩,看似不到三十的長腿美女,像是一位陪伴主人的管家小姐,很溫柔地坐在主人輪椅旁邊的沙發上。我低著頭,只看到她細膩的手腳,白色指甲油發出清冷的寒光。她優雅略帶屈尊般地替主人問我:“你是哪裡的?會做菜嗎,你倒像一個女老闆呢!”
我心裡一慌,差點把包包掉在地上,但我馬上把心一橫:管她呢!她給老頭當管家,還不如我是公司職員呢,我怕她幹什麼?用不著自己嚇唬自己!於是我抬起頭來,很鎮定地微笑著說:“我不會西餐,不會日本料理,不會地中海風味的沙拉。”
她睜大了驚訝的眼睛,我立即補充上去:“一般的中國菜我都會做,比如麵條、包子、水餃、春捲、姑滓湯等,我都會做。”
我虎頭蛇尾自覺笑得很假,想要謙虛一下,可又忍住。因怕給公司露底,我就像被迫派出去的戰鬥士兵一樣,臨陣吃了豹子膽般不能疲軟。
“太好了!我們主人吃夠了菲律賓味的菜餚了!”
她起身帶領我走向廚房,還小聲告訴我,中餐晚餐主人、司機、護士、管家共四人吃飯,洗衣打掃衛生另有專人,我只負責煮飯。她特別囑咐我,中餐一定要隆重一點,晚餐可隨老主人的胃口,煮一點稀粥,弄幾盤素菜,搞定主人的胃就OK。
我還是兩眼直冒金星。
第一次站在別人家的廚房,看著現代化的烤箱、煎鍋、榨汁機、麵包機等電器我一竅不通,宛如旱鴨子上架無處下手。 “六菜一湯?”我立即清空了腦袋,想起台灣王小姐教我的油炸鱈魚,想起公司劉小姐教我的客家小炒,還有徐小姐教我的台式烤雞腿。我打開冰箱,將材料快速退冰,先醃雞腿,然後把鱈魚剔去中間魚骨,切成三分大小方塊,撒上鹽巴和胡椒粉。半小時後把青菜配齊,然後開始炸魚。我把魚塊滾上一層太白粉,倒好油用中火煎至薑黃。然後兩個烤箱火力全開,瓦斯爐上煮著食材,電動攪拌機快速轉動。我半小時看一次表,工作台上兩本翻開的食譜,一本沾有醬油,另一本沾著菜漬,我已顧不得廚房的整潔,只是血脈賁張慌手慌腳地直冒冷汗……天啊,烤箱為什麽會冒煙?慌亂中我趕快按下插頭,躡手躡腳探頭客廳。還好,偌大的客廳空無一人。我快速轉身從櫃子裡一堆清潔劑中,找到一瓶空氣清新劑,對著空氣狂噴一陣。這時已近午餐時間,我沒有時間分析,更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當我手忙腳亂終於湊齊六個菜時,我的手已經被烤箱燙傷兩次,額角也被排煙機碰的生疼,看著端上去的菜品,腦袋已經一片漿糊。
他們竟然津津有味地吃起來,我在廚房里大念“阿彌陀佛”,感恩雇主大發慈悲,沒有把我立刻炒掉。到了晚餐,神經大條的我,只按老主人的胃口,熬了稀粥,弄點素菜,便蒙混過關了。
第二天,我動用意志力去拼六菜一湯,我打開冰箱,眼睛隨著思維,從黃瓜條跳到菠菜,再跳到竹筍、山藥,當眼睛跳到胡蘿蔔時,我突然一拍腦門,大腦立刻出現一個畫面:那是上個世紀60年代最貧窮的時候,我媽媽為了改善我們的生活,每個月都會用胡蘿蔔做一道“水晶大餐”餵養我們六個飢餓的靈魂。這道菜的做法非常簡單,就是把胡蘿蔔擦成絲,放一點鹽,放一點糖攪拌均勻後,再滾上一層麵粉,拌勻後上鍋蒸15分鐘。出鍋後粘在胡蘿蔔上的麵粉,經過濕氣蒸熟後,立刻變得透明紅潤,彷如水晶一樣叫人愛不釋手。尤其是在那個飢餓的歲月裡,吃一口就是過上了皇帝的日子。
而吃慣大魚大肉的有錢人,一定沒吃過這道菜。我立刻信心大增,馬上動手,在二十一世紀的廚房裡,做起二十世紀的水晶大餐,並自己安慰自己:今天只要有一個特色菜在桌上,其它的順其自然。當水晶大餐出鍋時,我還不忘精心選了一個精美的白盤子,除了紅潤的水晶飯外,我還切了幾片黃瓜片,用牙籤串成小花,萬紅之中一點綠,這樣紅白綠三大對比色,濃豔的猶如梵高的畫。我踮起腳尖,在50年之後的今天,端出了媽媽的“水晶大餐”。天啊,雇主也不知道我在廚房裡“搞什麼碗糕”(台語:指搞的什麼花樣),只見他早已期待地在腿上鋪上餐巾紙,喝著玻璃杯裡的氣泡水耐心地等待著。當菜上齊之後,我的眼睛便小鹿般忐忑不安地盯住了他們的眼球,那些油漬茄子、乾炸飛魚、五花肉燒海帶片像星星一樣拱著“水晶大餐”。還好,四雙筷子沒有在半空中停住,大家的臉上還蕩漾著飢渴,我幸運地混過了第二天。
第三天,走進偌大的廚房,看著發亮的工作台,我彷佛山窮水盡再也想不出什麼花招。我突然感到一陣恐慌,黑色的眼珠幾乎快掉出來了。我不知道下一刻能拿出什麼不一樣的菜系,但這是最後一天的戰場,我別無選擇。它讓我想起電影畫面,戰場上國軍軍官舉著手槍,叫士兵“給我頂住”似地不能抗命。我把頭貼在冰箱門上,挖空心思在想這十年來,我到底做過哪些比較檯面的飯菜……忽然,我想起十多年前在大陸廣州賓館喝的魚頭湯。那是我最喜歡的一道菜,是整個魚頭燉出來的奶白湯,就和牛奶一樣雪白滑嫩。我不知道廚師是用什麼配料燉出來的奶白湯,是大火燉出來的,還是倒了牛奶?我只能按我的
假想去做。好歹管家買回的魚頭很新鮮,不用醃,手掌般大的肥厚大頭,我直接破半給它下鍋,放進花椒、鹽與清水,再倒進一整瓶牛奶,然後扭開大火,下一步要怎樣我一點也不知道。正徬徨著,天啊,魚湯的泡沫洶湧地從鍋裡冒了出來,流到爐子上,又流到地上。我急忙關掉瓦斯,擦乾地面,看著只剩鍋底的一點魚湯,慌亂中我又加了一碗清水,為使魚湯濃稠,我又舀了兩大勺白色粉末,倒進鍋裡勾兌,然後擦擦頭上的汗,午餐時間還沒到,我早已累的雙腿發軟手心冒汗,氣血虛虧般不能自已。
過去我一直抱怨辦公室壓力太大,此時我人愣在那裡,感覺自己的靈魂遠離這座豪華監獄回到台北的辦公桌。到了晚上,當我全身冒泡般關掉最後一個洗碗按鈕,我終於肌肉疲軟地完成了為時三天的廚房大戰。感覺自己就像一隻所知有限的老鼠,一腳跌進這錯位的孤島,跌進一個錢味多於人味的深深庭院,人單形弱一人一國。那種高度的集中,和拿不出像樣的成績單之焦慮(特別是假冒的煮飯高手),感覺一點也不比真正的囚犯輕鬆多少。
當我一步跳出億萬富翁的大門時,彷彿走出“據點”,走出千山獨行的孤獨況味。望著台北的夜空,我深深地吸了一口自由之氣,雖然三天里水到渠成的6000之大鈔握在手裡,但卻一點也興奮不起來,公司老闆戲謔般第一句話就是“感覺如何?”我瞪了他一眼,千般滋味萬般無奈都已無法細說,我只能把它濃縮成7個字,以同樣別有意味的表情回敬他:“豪華監獄裝灑脫!”
人啊,真是沒有什麼不可以。
                     
   

二〇一一年十一月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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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鄉人的黃昏 – 第四輯 走在街市上

異鄉人的黃昏 – 第四輯 走在街市上

台灣,這個候鳥般的移民島,像海市蜃樓的光譜折射,悄悄改變著我的一些生活習慣,從前散淡寬闊的目光,在這裡被街頭巷尾擠壓成五色的圖畫,婀娜婆娑的椰樹,搖曳著我游離的感慨。
不知什麼時候,我的目光飄落在社區街角那一位老婦人身上。竟然從骨子裡開始關注這位五冬六夏、幾乎天天在此等待黃昏的異鄉老嫗。她原顯高大粗壯的身板已經被歲月磨礪成了單薄僂佝的泥雕,消瘦的五官上,棱線卻都是方正而慈祥的。我不知道她家裡怎樣,過得好不好。只知道她在1949年戰亂時期,很年輕時就隨被國民黨抓伕的修船丈夫一起來台,交出了她的一生,至今已有一甲子有餘。
如今,已是滿頭蘆花的她,最難忘的便是六十年前的那一場親人絕別,和那些撕心裂肺的故鄉隔離。她說,是戰爭打亂了她的一生,當初的她,就像是一粒種子,在歷史的泥石流中,被帶離了故土衝到了千里之外的台灣。從此兩岸音信全無,相互隔絕的四十年裡,所有的渴望都變成了絕望,她隨身帶來的一個家鄉小紅包袱,便代表了她全部​​的人生。兩岸開放後,他才得知大陸父母早已去世,只有一個妹妹也以為她早已死了。今年已是80歲高齡的她,先生已病逝多年,唯一的兒子也在國外打拼。
前一陣子,她因病住進了安養院,雖然那裡有花有樹,一切管理都很人性,但她還是捨不得這個窩,捨不得街角這個60年來坐凹了的鄉愁地方。她在國外的兒子因工作不能膝下盡孝,只能回台灣幫她申請了一個菲律賓外勞,每天推著她出來望鄉。夏天裡她搖著那把肥腴的芭蕉扇,穿著棉布衫,每次見到外省人前來,她總會操著濃厚的膠東腔國語,她鄉遇故知般地問:“你打哪裡來?”然後就是纏纏綿綿的詢問與自語。平日里她身邊時常放著一個小收音機,裡邊播出的是“望你早歸”。這首歌曲是台灣所有民謠中最感人的曲子,是悲劇年代一個悲劇人物的一段悲劇曲音。聽起來雖然音色不同,但感覺就像大陸月光下的二胡曲,有一種被穿透的撕心在裡面迴盪。
她就這樣每天停留在我的視線裡,生命礦源已在悄悄減少,未來的藍空也已慢慢變窄,遺忘對於她,已是一門很深的學問。遠遠看去,她就像一塊貼著暮色的岩石,又像一個裹著蒼涼況味在祈禱的老基督徒,蜷縮著她瘦小的身軀,在社區街角很深的黃昏裡,凝成了一個鄉愁的背影。
特別是當暮色已老,馬路兩邊的水果攤販和小吃店都已陸續打烊,街心人們回家的腳步也已漸稀,連路燈都撐起昏黃的眼皮,只留下她孤寂的身影和無邊虛空之時,她還是一個人如昔地坐在那裡,面向那發光的西方故園。我不知道她是在思念故鄉早已歸塵的父母面容?還是回味從哪裡到哪裡的無奈?亦還是驚覺自己蹣跚的足尖再也邁不動這條海峽,總想從空濛的遠方抓回些什麼?或者是她什麼都不想,只默默低吟全世界華人都會唱的那首永遠鮮烈的老歌:“河山只在我夢中,祖國已多年未親近,可是不管怎樣也改變不了我的中國心……”
半個多世紀的歲月過去了,在走過繁榮街市,走過金碧輝煌的大飯店,走過沒過頭頂的建築群下,我們是否催化了那失根的悵然?燈紅酒綠的我們是否在現代化文明的里飽飲著最深的寂寞與回歸?我想起後院裡歲末的老芭蕉葉,擁著沉重的無奈歲月,乾枯著躬身向下,渴望著落葉歸根。
如今老人所有的記憶,彷彿都已褪色,唯獨骨子裡對家鄉的思念依然滾燙在心。這位昨日天涯,今日​​天涯,明日還是天涯的獨居老人,雖然獨守一大棟房子,可她覺得屋裡沒有光,牆壁沒有溫度,她就願意這樣,每天坐在這裡向著風、向著雲、向著故園的方向,瞳孔里永遠撐著熱度不減的遙情——望鄉。有誰知道她面對這些歷史的傷痕,心裡有多大的怨恨,人生有多大的失落和徹骨的辛酸?然而她依然願意把鄉思賦於歲月,每天磐石般坐在那裡張望,把從無根、斷根到尋根、回歸的悠悠鄉情,從海的這邊,卷向海的那邊,來來回回,歲歲年年……
或許老人遙思的背影在我心裡情分太重,每次看到她,總讓我生出些許的酸楚,總給我一些“枯藤,老樹,西風,瘦馬,斷腸人在天涯”的況味來。有時我真想走向前去,道幾聲低低的珍重,但又怕驚動了她老人家那持續的夢境。我默默地走過,默默地走開,眼睛一直盯著她的背影,緩緩凝固成一個小小的孤點,我才能回到都市的喧嘩中。這些年的風風雨雨,老人坐破了幾張榻椅,搖破了幾個芭蕉扇,又坐破了幾套衣襪呢?
二十世紀歷史的戰亂,使無數人身陷歷史的斷層,身陷失根的困頓。借用白先勇的話說:“中國人對於根的認知,不僅有土地上的意義,更有血緣倫理上的雙重意義”。換句話說就是“土地的失根”、“血緣的失根”和“歷史的斷裂”造成了這一代漂泊的緣由。今天,紅塵依舊,歲月依舊,但島上早已是物換星移。當年那些跨海而來的老榮民(老兵),在為台灣開山鋪路打樁架橋出生入死後,現今大多都已陸續做古。剩下來的也因年事已高,當年在台灣無根,大陸又回不去的“過客”心態,只能伴著現實和回歸的願望,望洋興嘆了。在經濟大潮的追逐下,他們就像大浪淘盡的沙子,誰還會想起他們呢?這些歷史的無奈,只能讓風中的那首歌代答:“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流浪、流浪、流浪……”
寫到這裡,文章還沒有落尾,就突然驚爆這位可敬的黃昏老人因病去世了。聽到噩耗,我彷佛全身血液僵住,思維凝固,彷彿世界一下子顛倒了磁極,找不到一片純淨的空氣。我隔著淚光,走到窗前,看那半山腰上的一片浮雲,它頭不頂天,腳不立地,像極了老阿媽那脫殼的遊魂,她​​緊緊地抱著“只剩影子的故鄉”,遺憾深深地回天堂去了。而我沉重的筆卻再也寫不下去了,只有那首思念的歌在耳邊飄蕩:“我把我想你的心,託給漂泊的雲……捎去想你的情……”
我心裡好空好空。

                         
 二〇一一年三月十一日於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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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的台灣喪葬風俗 – 第四輯 走在街市上

我看到的台灣喪葬風俗 – 第四輯 走在街市上

“千里不同風,萬里不同俗。”在台灣居住期間,出於對民族風俗的尊重和好奇,我深感台灣是一個重殯葬的地區。這些民族習俗不只是祖先遺留下來的,還往往體現了後代的另類孝心,繁複禮儀的葬禮形成了祖國寶島生活的另一道風景。
2008年台灣蘋果報的社會新聞版上,登出一例“另類孝心”的葬禮。台中縣有一名男子,八年前跟90多歲的父親開玩笑說:“只要阿爸活過100歲後往生①,就請辣妹給你跳平日最愛看的清涼秀②。”為了履行他對103歲去世的老父的承諾,兒子在父親往生後,請來“歌仔戲”女演員,在父親靈前身穿三點比基尼,大跳艷舞。全家人穿著粉紅色的孝服,把一場儲滿哀意的終老,以辦喜事的心情熱熱鬧鬧地大操大辦了一場,展現出另類孝心的奇景。
聽當地老百姓講,以喜劇形式收場的葬禮儀式,大多是長壽老人或獨居老人,他們生前有愛看辣妹清涼秀的嗜好,死後孝順的兒女,為了讓父親入土之前,仍能享受這個眼福,便在老人出殯的那天,請地方歌仔戲團,插演一場清涼舞表演。歌仔女演員,塗得粉白的臉上,畫著銅鈴般兩隻大眼睛,赤紅的嘴唇,扁平的鼻子,活像馬戲團裡的小丑搖胸擺臂,讓老人不需瞑目地看個夠。這些獨特的另類演出,後來慢慢變成了在任何場合,無論婚嫁、喪禮、集會,還是慶賀等禮儀活動,都可根據個人嗜好上演一段。由此,也演變成了寶島的一大地方文化和奇風異俗,這就是開始流行現代的“花車艷舞”。
初到台灣的你,一定會為這眼前的一切感到驚艷不已,因為豐富多元的歷史背景,造就了多彩多姿的台灣文化。台灣發展的過程中包括了原住民、早期中國大陸閩南、客家移民、荷蘭人、西班牙人、日本人和近期的中國大陸移民,而此地人民甚為註重傳統文化的保存,也逐漸發展出新的另類文化。
隨著社會現代化程度的提高,台灣地區的殯葬也有了新穎的形式。但民間的喪葬習俗仍較為繁瑣,從臨終、發喪、入殮、居喪到送葬、下葬等有一套傳統的做法。至今,台灣民間仍流行土葬,選擇墓地重風水。台灣民間還有“撿骨”之俗,即俗稱“撿風水”,也稱“二次葬”,即在第一次喪葬時比較簡單,不正式立墓碑,待五至七年後再擇吉日開墓,撿拾遺骨,重新正式安葬。在台灣西南沿海,“撿骨”屬於一種專門行業。因此在台灣有所謂“九葬九遷,十葬萬年”的俗語,即改葬次數愈多愈好,這還真叫許多大陸的人覺得匪夷所思。
按照當地的風俗,有錢人會花上百萬乃至上千萬元的殯葬費來厚葬親人。買墓地、建墓穴,和僱花車、樂隊,請和尚念經,以及扎紙人、紙車等等,都統統僱人打理。就是沒有錢的人家,至少也要花幾十萬元台幣。而為社會治安效力的軍人和警察,政府可根據死者生前的級別大小,分區分片地葬在專屬的“國軍墓地”和“警察墓地”的免費區域。
台北是一個新舊融合、東西並存的都市。當你平日里走在繁華的十字街頭,常常會不經意地突然看見馬路前方,一隊人馬鑼鼓喧天地浩浩蕩盪而來。這不是選舉,也不是造勢。走進了才發現,這是一群披麻戴孝的送葬隊伍。隊伍前頭是肅穆的黑頭靈車,靈車上面平平穩穩地放著閃著柔潤光澤的黑色棺材,車臉正中掛著往生者的遺像。靈車的後面,是陣勢龐大的車隊,有儀仗隊、電子花車、喇叭音像和家屬隊伍。汽車後面步行的有身披袈裟的誦經和尚,有吹鼓手,一邊走一邊奏出一支支極其淒婉的哀樂。一顆顆哀痛失血的心,伴隨著已故的親人,送最後一程。出殯的這一天都是“黃道吉日”。馬路上所有的公車和私家車輛,都會敬畏地放慢速度而禮讓。雖然我和往生者不相識,但只要遠遠看見這沉重感傷的一幕,我總會默默站在路邊,在落日的一抹餘暉裡,閉上眼睛,祝福往生同胞一路走好。
如遇上黑道大哥的喪事,你便會看到有“黑白臉的八家將”。隊伍前頭全部是長龍般的黑頭賓士車開路。據說租一輛賓士車至少要1萬元台幣。 (折合人民幣約計2500元左右)後面是電子花車,上面除了人工紙花之外,還有濃妝豔抹穿著清涼的辣妹,隨著淒切的音樂在慢慢起舞。據台灣內政部統計:2005年人均喪費約有38萬台幣,等於上班族不吃不喝一年的薪水總和。而這些花費大部分用於租車、花車裝飾、建墓地、請客、誦經和表演費用。這些昂貴的支出,大約有一半的家庭付不出。但有錢人就另當別論。據報紙登載,某企業家,光母親一副棺木,就達價值500萬元台幣。有企業界巨頭和演藝界人士,都有上千萬的花費。
相比之下,島上的基督徒往生,就比較簡單,沒有任何繁複儀式。一般年齡的基督徒往生,都是發白色訃文,上面印有一個紅十字架。而80歲以上的老人往生,就發紅色的訃文。不燒紙、不請客。只在教堂裡由生前的好友以獻花唱詩歌的方式舉辦“安息聚會”。在莊嚴的教堂裡,牧師和往生者家屬,輪番上台講述往者生平事蹟。樸素莊嚴,以詩歌和鮮花送行。形勢猶如晴天朗月,沒有驚天動地的哭聲,以不恐不懼肅穆莊重的平常心,送別親友。
 “慎終追遠”是中國人的傳統美德。那些從中國幾千年曆史流傳下來的原始孝道意義上的厚葬風格,演變成台灣浩蕩的葬禮街景、奇風異俗,已經成為了一種浸染著特殊意義的社會活動,其中或許蘊含著不同尋常的告慰之情和獲求個人心安,卻忽略了追思亡者的本意。這些由歷史、地理、民俗衍生出的理念各異的風俗與街景,以及古老的厚葬文化,是時代快速發展的文明寶島的特殊產物,不知會不會長期如此濃厚地、奢侈地流傳下去?

註:
①往生:台灣當地指去世。
②清涼秀:是指民間演員,穿很少衣服跳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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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環保與再生”的啟示 – 第四輯 走在街市上

一個“環保與再生”的啟示 – 第四輯 走在街市上

我很喜歡“再生”這兩個字。尤其在金融海嘯導致全球經濟衰退之際。長期以來,台灣在人們心目中,是一個富庶的美麗小島,由於近年來經濟滑坡和華爾街刮起的一陣金融大風,吹亂了許多既定的人生棋盤。

由於失業人潮的波及,因經濟問題而引發的跳樓,或燒炭自殺的社會悲劇時有發生。有的企業老闆紛紛打出無薪假和裁員,在一職難求中,許多原本不起眼的工作也頓時變得十分搶手。連碩士、破產的商人都紛紛來搶只有兩萬多元(新台幣)的服務員職缺。有的報考照顧老人,工作是給老人搓背、洗澡、餵飯;有的報考公園清潔員,工作是巡視公園撿狗屎、清廁所;更有不少俊男美女報考禮儀師,工作是給遺體洗身、穿衣與化妝。不管大學、碩士、所學專業對不對口,別人不願意做的,就是機會。

就在這愁雲慘霧的“多惱河”上,這天我很興奮地在台灣《蘋果時報》“逆境求存”專欄上,看到一則“二手書藏金屋”的報導。這是一個依靠創意力量,把自己拉出流沙的感人故事。它像一個優美帶光的音符,在我心裡一直跳躍著。

報導是這樣的:44歲的張先生,大學美工科畢業。原本是台北一家美工公司老闆,後因公司不景氣而倒閉。他在失業的動盪中徘徊了幾年,不知道要做什麼。後來,在朋友極簡靈修(指:過簡單日子,又不忘靈魂的修行)的影響下,他去“回收場”做志工(義工),他感染朋友的清貧觀念“不以節儉為恥,反以環保為榮”,在志工的奉獻中,無意中發現回收場裡隱藏著許多人性、商業機會和一些生活所需。在大量衣服、鞋子、鐵罐、彩碟、和書本等雜物中,最令他感興趣的就是“書”。

從此,他就像發現了金礦一樣,幾乎每天都在當地幾家回收場從廢舊的破銅爛鐵中,撿出最有內涵、卻被有錢人棄如敝屣的好書。其中有歷史書、文學書、有上千元一本的旅行指南、還有作家贈送的簽名書等等。偌大的回收場裡,別人聞到的是餿臭,可他聞到的是書香;別人眼裡的廢物,在他眼裡卻是再生的寶貝和智慧,是有韻味,有聲音,有生命尊嚴的寶。

他把這些寶貝撿回家後,通過清潔整理重新上架,在花蓮開了一家當地唯一的二手書店。經過幾年的努力,他店里四週的貨架上,已擺滿了兩萬本書,自家倉庫還庫存了兩萬本。這些二手書,他以一折的低價買回,通過整理再用五折價格賣出。碰到暢銷書或因出版商倒閉而不再印刷的絕版書,出售價格竟可翻好幾倍。張先生說:“賣書,親近的是讀書人,比較單純,還能環保”。他的舞台雖然沒有掌聲,可除了進貨成本外,他每月可淨賺利潤竟高達6萬多新台幣(折合人民幣大約1.5萬左右)可稱為當地標準的白領薪水。

令我感動的並不是他的高收入,而是他那發光的創意和安靜的刻苦。尤其是在亞熱帶漫漫長夏裡,垃圾場裡那最虔敬的身體弧度,及一滴滴真真實實的汗水,和在臭氣熏天的垃圾場裡每天忍受蟻群及蚊子圍攻的耐苦精神。想一想台灣夏天的蚊子就無法忍受,這些蚊蟲雖然個頭小,但它會逗你很久,然後再狠狠地咬你一口……在全民失業的大燜鍋裡,他的“一念之見”不但使他在廢墟上找到了“黃金”,還給自己搭起了安身立命的舞台。這讓我深切地感到,其實我們每一個人,都存在創造自我的潛能,金融海嘯不是世界末日,只要我們不放棄自己,不管做什麼工作,勤奮正直的背影一樣受到他人的禮遇。

有人說:“人類的成功來自於逆境”。我們倒帶半個世紀,那時大家惜食愛物,許多東西都用很久。而隨著科技文明和經濟的騰飛,人們對物質的喜新厭舊當成了理所當然,已漸漸走到一個能丟就丟的時代。許多人奢侈成風,不管是家具、電器、衣服用品,不想用馬上就丟。如今浪費資源已經威脅到地球的生存空間。人們在經歷了由貪而富,由儉而奢的過程中,更多人開始反思與重建價值觀。在生命的大翻修中,人們漸次從驕縱裡脫去一層層慾望的硬殼,找回了自然純樸的傳統美德。正如台灣葉教授所說:“二十一世紀的追求,不是物質享受,因為人已經很溫飽,也不是看誰穿得漂亮,因為這是小事。而今天追求的是心田的修正,七情六欲的淨化,才能減低你生存的壓力”。

為養成全民環保的好習慣,台灣近幾年來從愛惜地球、減少浪費、不污染、不破壞及資源再生的角度出發,已實施“生活垃圾分類回收”,規定“廚餘”和紙張、塑料製品分類回收,以加工再利用。許多大企業和教育部門,也紛紛起來呼籲使用“再生紙”。有作家出版書籍,主動要求使用“再生紙”印刷。在以尊重和疼惜萬物的心情下,使用再生紙時,大家會想到這些紙中所蘊含的舊日溫情,為能留住一棵樹或一塊木頭而喜悅在心。而不少大飯店還把溫水游泳池、加熱的鍋爐廢氣轉換成飯店用的冷氣再生利用,並把因地震、風災滾滾而來的漂流木,除珍貴木材拍賣繳庫,剩下不具價值的殘木將之“碳化”供氣電再生,以環保的善念使用這些為數可觀的“生質能源”。

環保與再生,應是一種全民運動和生活習慣,應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宣傳、去培育、去行動。它不分古今,不分國界,更不是小氣,而是人格的修養與貴氣。不記得在哪看過這麼一段話:“如果人類再繼續破壞自然環境,破壞我們共同的家園。那麼地球上最後一滴水,將是人類的眼淚”,這絕不是聳人聽聞。因而,學習從珍惜一棵樹,一張紙出發,讓森林生生不息,讓我們的地球天天有氧微笑,不正是我們對地球和自己的一份尊重與摯愛嘛!

 

二〇〇九年二月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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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蚤市場的商機 – 第四輯 走在街市上

跳蚤市場的商機 – 第四輯 走在街市上

上世紀九十年代的台灣,曾流行過“台灣錢淹腳目”的說法,就是說,錢多的把腳後跟都淹掉了。那時,享受豪華的人們,從三百元(新台幣,下同)一杯的咖啡、十萬元一頓的飯、上萬元一瓶的酒,到上百萬元一張的高爾夫球證,甚至有了“一年吃掉一條高速公路和一年吃掉九百億的檳榔”的天價的、不切實際的金錢與面子消費。

近年來,隨著台灣經濟的滑坡,以及金融風暴的到來,富貴的日子慢慢剝落。面對企業倒閉、裁員及百萬人失業的大潮,逼得人們重新反思人生的價值,學習過一種簡單質樸的生活。許多經濟狀況大不如初的居民,開始捨棄豪華轎車、名流華廈和沒有止盡的物質追求,欣賞節制,慾望素淡。

歲月的滄桑,一層一層地刷新了人們的意識,也逐漸刷新出一種新的另類商機。

比如,原本市場上已近乾枯的“跳蚤市場”,隨著失業大潮的來臨,又大軍崛起迅速回升。原本在西方流行的街頭藝人,為生存所迫,也陸續搬上了台北街頭。還有新生的“檢舉達人”,每天穿梭在車流之中,只要將違規的車牌拍攝下來,註明時間、地點,再留下檢舉人的聯絡電話及地址,經查證屬實,環保局便按罰款比例內獎金,匯給檢舉人。有人最多獎金一個月可拿到3.8萬元台幣(合人民幣約9500元左右)。

一個星期日上午,我特意從基隆開車,專訪台北地區規模最大的跳蚤市場。福和橋下,佔地上千坪的跳蚤市場,五百多頂的紅白藍傘,以及各式小汽車組成的市集,形成了傘海、人海、車海匯集的波流。人們紛紛把家裡不用的各種衣服、提包、繪畫、玉石及電子類產品和日用品,還有老古董、老藝術品、老東西及印度鞋子、尼泊爾首飾,以及各種意想不到的驚喜,一一倒騰來出清。在熱鬧的周休二日里,近500個攤位似趕廟會一般。

沒有雍容富貴,最平常的實惠構成了台北老百姓的風景。

來這裡擺攤的人,大​​多是失業的中青年,大家在此沒有別的居心,只有隨意隨緣。有的把自家小汽車後蓋打開,直接擺貨,有的直接在地上舖一塊布。雖然都是二手貨,但除了經濟之外,這裡不缺文化,也不缺藝術,更不缺熱情。喜歡的、偏愛的都可以來這裡尋寶。尤其是讓我感到振奮的是,在此不景氣的陰霾日子裡,終於從眼前被文明嬌養慣了的白皙臉上,看到了台灣同胞的自信風采,它宛如陽光從雲層裡出來,溫暖著人們一顆憔悴的心。

另類商機的跳蚤市場,雖然利潤微小,但在貧血的大悶鍋裡,總比被動在家困著無收入要好。特別是在2009年1月蘋果日報的“要聞”版上,刊登的消息雖然不能代表全台灣的現狀,但因失業而衍生出的社會辛酸故事確實值得深省:有人因長期失業沒有收入,便到田裡抓田鼠賣,每天大約可抓十幾隻,賣給畜產店賺生活費。有人餓極了,無奈之中跑到地方寺廟裡,竊取供品果腹。還有人故意偷人家的手機再去投案,目的竟是想吃不花錢的牢飯。更有一名年輕的失業媽媽,因先生在大陸經商,包了二奶,她在慘遭遺棄的同時,又失了業。因兒子生病和寒流來臨,在孩子凍得受不了時,她便鋌而走險到商場去偷兒童衣服。雖然警方對這些弱勢族群深表同情,但仍依竊盜罪送辦。看了這些報導之後,整個晚上我的胸口都感到重壓,我默默地心痛、辛酸,熱淚倒流到肚裡。雖然地方政府提出短期救濟和緊急救助,並設法創造更多的就業機會,但仍有千萬民眾心裡擔心明天的命運,在大眾荷包緊縮之下,為啟動市場資金流轉,報紙、電台也紛紛呼籲有錢人多多消費以帶動市場復甦和幫助別人。因而在這個非常時期,你花出去的每一分錢,都是對別人的一份幫助。那天,我混在人群中,一邊走一邊觀察。我從一個個琳瑯滿目的攤位往上看,他們一個個臉上閃動的亮油油的汗光,讓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幸福……無意中經過一個攤位,我看到有一條近三十公分長的一條雕刻木魚,在我還沒來得及細看,突然一位跟我年紀差不多的歐巴桑(老婦人),霍地從鏤空的竹椅上站了起來。她用一隻差不多都是骨頭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臂,熱情乾燥的聲音裡,略帶一絲哀求的口吻對我說:“這條大魚,我一直捨不得賣。要不是丈夫有病我又失業,我是不會賣的。這條大魚你買回去,保證你一年都吃不完。”同胞的一番辛酸又吉利的肺腑之言,和緊緊抓住我久久不放的那隻手,使我一秒鐘內便決定買下這條手工木雕大魚,不管工藝好壞,心裡真正喜歡的,還是那個“緣”,覺得自己快樂,也能助人的那個緣。

神說:“用你的靈魂,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我不知道那個歐巴桑(老婦人)出賣木魚的動機是什麼,我也不需要去了解她的動機,我做了一件別人和自己都高興的事,足矣。

在台灣,另類商機,不管是在固定的跳蚤市場,還是跳動的街頭藝人,亦或是流動的車陣中的檢舉達人,哪怕只一個騎樓轉角,只要有一小塊平台,就可以尺水興波。跳蚤市場競爭激烈,每週報名都有五、六百人爭搶一席之地,晚一秒就沒有機會。一個人打拼是一種勇氣;上千個人行動起來,就是一種氣候。金融海嘯不是世界末日,另類商機,雖然沒有華麗的舞台,但它會讓我們重新燃起生命的希望。幫助我們從“心”開始,重返單純質樸的時代。

 

二00九年六月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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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街頭的玉蘭花小販 – 第四輯 走在街市上

台北街頭的玉蘭花小販 – 第四輯 走在街市上
   
在台北,在車水馬龍的城市人文寫照中,常常出現兩種不同的討生光影:一種是路邊的玻璃房,火辣飛揚的檳榔西施,彎腰露乳地向司機兜售檳榔,弄得滿街都是乜斜的目光;還有一種就是紅綠燈下,頭戴斗笠的老阿媽,彎腰弓背,向停在紅燈下的司機兜售玉蘭花。

台北的重慶南路或者羅斯福路的路口,是台北最繁華的商業街區,每次開車路過,總能在花花綠綠的人群海裡看到幾個忙碌的身影:只要紅燈亮起,幾個年邁的老阿媽,也有個別的老阿伯,就會迅速從馬路中間的隔離島上跑下來,快速地向停在前面的車窗搖動手裡的玉蘭花串,嘴中念念有詞:“先生,小姐,一串30元,兩串50元。”眼裡是期待的光,臉上是刻滿皺紋的笑,滿目滄桑。

記得一個初夏的晚上,我們剛從朋友家出來,車行至一個十字路口,一個黑影突然穿過衣著華麗的人群,從隔離島後面的大樹下冒出來。夜晚的燈光下,她頭戴斗笠,胸前掛著玉蘭花盤,腰間還別了一個奶瓶,我正在狐疑,猛地發現她後背藍底素花的背帶上,竟然背著一個周歲大小的小貝比。這老阿媽高高的顴骨,深陷的眼窩裡閃動著一團光,抬起她那粗糙蘿蔔一般的手指,叩問我先生要不要玉蘭花?她的身後是燈火輝煌的酒樓、繁華流彩的商場、逗人心弦的KTV,可她似乎與這個物慾橫流的社會一點關係也沒有,背著子嬰專注於這豪華的車陣,彎腰叩窗卻徒勞無獲。

我先生迅速地搖下車窗,買了她兩串玉蘭花,頓時整個車廂瀰漫了動人的清香,似乎這個素衣垢面的老阿媽如聖誕老人降臨,帶來了幸福和溫馨。

綠燈亮了,我的手按住車門,再回望她一眼。只見她已經退回到隔離島上,依然弓著腰,身體像個大問號,在流水般的車陣旁,給人一種“別離站台”的況味。隨著車子的加速,夜空下她慢慢變成了一個孤點,偌大的星空彷彿從她的背後壓下來,給台北的夜染上一層陰霾不安的滋味。到了家,我心裡老是漂漂地不知為什麼,那個老阿媽彎腰討生的卑微,一直撼動著我思緒的空間。

有人說,穿梭在台北街頭車陣中賣玉蘭花的小販們,每一個人都有一段非常的故事。

前段時間報紙上說,一位60多歲的獨居老人,從小是被養父母抱養,養父與小三廝混,養母自殺,她受盡虐待,只得離家出走。那正是台灣混亂的年代,她打零工,洗碗,賣菸,什麼活都不挑揀,​​有時沒有住處就在公園裡過夜。後來終於找了個丈夫,卻因為沒有生育遭到拋棄,僅有的一點積蓄也被花光了。直到工作穩定後,她才與別人合租房子,拍被人排斥,她從不敢跟別人訴苦,獨孤的淚就這樣一天流過一天。一天她不小心,弄翻了爐裡的煤油,大火燒光了木製的板房,她又一貧如洗了,想不開真的要起肖(台北話:發瘋或瘋掉)。這些年她都靠賣玉蘭花維持生活,想攢夠一輛手推車的錢,就可以推車去市場上賣花生……

在台灣,馬路上兜售玉蘭花的小販,被認為是台灣社會的弱勢族群,是現代廣廈間最孤獨的一族。他們大都是經歷了人間最慘烈的磨難,仰或受到最不公平的生活待遇。雖然政府規定65歲以上的老人,都可以享領3000元以上的國民年金,但對於沒屋沒瓦沒家當的老人來說,依然不能閒生閒坐,依然要風雨裡去討人生。

他們被社會貼上弱勢的標籤,他們也確實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但他們比起那些自暴自棄、為情為債、為壓力而燒炭自殺的年輕人,我覺得他們一點都不弱勢。那些輕飄飄打開窗子落地走了,那些不思回頭跳入大海的生靈,決然地丟下父母情何以堪?在此我無意貶損已經往生的同胞朋友,只是在萬分不捨的痛惜裡,無法尊重年輕人在遇到生存瓶頸時所做出的這種選擇。走筆至此,我順著感情的河流,從檳榔西施寫到賣花老人,從玉蘭花又寫到自殺,寫到滿眼都是淚水。感情一下放得很深,卻恨自己只能寫出這一點點……

在台灣,這些馬路求生的老人們,雖然交通警察早已規定了道路交通處罰條例“在車道上任意販賣物品妨礙交通等情形”可處300元以上、600以下罰款,而且已要求各警分局針對兜售玉蘭花的人,列為優先取締對象。但因兜售者多數都是弱勢者,因而多數警員不忍開罰,只能以勸導驅離為主,若情節嚴重才會告發。

但是,無論政府怎樣切入,目前還都不能根治這些最基本的社會現象。麻辣生猛的檳榔西施,彎腰駝背的賣花老人,這些判若兩極的討生畫面,日子久了便在我心裡形成兩個不同社會的生活層面。我敬重那些以勇氣面對困境的老人,她們日子再苦,眉頭從沒皺成烏雲,腳底從沒離開地面。我也理解那些妖冶刺眼的檳榔西施,他們被現代市場競爭所迫,只能靠最基本的身體本色來賺些年輕的飯碗,她們同樣無助與可憐。這兩種人雖然代表不了整個社會,也沒有什麼特別的關聯,但台北街頭麻辣奇豔的檳榔西施,和暮色素背的賣花老人,再加上沿街的廣告招牌,酒店的生猛海鮮,粘熱、現實的調拌出台灣獨特的社會風情線,也讓我親眼看到寶島同胞不同宿命的濃濃台灣體味。

二〇一一年十一月三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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檳榔西施 – 第四輯 走在街市上

檳 榔 西 施 – 第四輯 走在街市上
    
在台灣,檳榔和檳榔西施,屬於當地的特殊文化。檳榔的原意為“賓郎”,在台灣原住民的文化中像徵“貴賓”之意,被當做宴客、送禮、祭拜的禮物。而在中藥裡,它含有檳榔酸和檳榔素,入藥味苦、辛、性溫,可以驅蟲、消積、下氣。
台灣是我國檳榔的主要產地。
它樹幹直立,四季皆綠,是熱帶地區最漂亮、最常見的棕櫚科樹種,它長相酷似椰子樹,只是比椰子樹形體削瘦又矮一截,樹幹上會結出比拇指小一點的檳榔果。台灣流傳著這樣一個淒美的神話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對手足情深的原住民兄弟,同時愛上了一位美麗的山地少女。但邪惡的巫師要把少女獻給天神,結果兩兄弟和少女提前私奔,殉情而死。多少年後,他們殉情的地方就長出了高大的檳榔樹與老葉,結出百子千孫的檳榔果。原住民無意間把老葉、檳榔和石灰合在一起咀嚼,竟吐出如血一般的紅汁,當地人便認為那是他們三人的鮮血。從此男婚女嫁便拿這三樣物品作為聘禮,一方面象徵多子多孫,一方面也是寄託新人要情愛堅定,地久天長。這樣延續下來,吃檳榔就成了原住民的習慣。再後來,這種美麗傳說的愛情水果也就風靡了寶島,成為台灣人提神的首选和寶貝。
檳榔西施則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隨著台灣經濟的發達和人們觀念的改變,而衍生出來的一種特有的群體。
台灣販賣檳榔的攤位,幾乎都是街頭一幢獨立的小玻璃房,五光十色的霓虹燈下,買檳榔的美貌女子身著“清涼裝”(指穿得很少),極熟練地切掉檳榔後面的根,用小刀開口,加上石灰甘草,外麵包上一層桑葉,實在是台灣從南到北一道獨特而靚麗的風景線。粗略估計,目前台灣就有50萬個檳榔攤。
由於檳榔可以提神,被開長途的司機當成一寶,加之很多現代青年人工作壓力較大,因此也是打工族“解壓”的嗜好品。別看小小的檳榔攤,收入卻相當不錯,因此競爭的結果就是大家爭相僱傭年輕敢“爆”的辣妹,衣服也越穿越少,夏天甚至大秀“比基尼”,還有的干脆擺出撩人的姿勢,招攬過路司機,實有影響善良風俗之隱憂,被當地人戲稱為“雞婆西施”。
而更超辣的是高雄附近的納骨塔(存放骨灰的塔)外,也有一家檳榔攤,檳榔西施直接穿著丁字內褲,露出雙臀,背後幾近全裸,在播放著勁爆的電音舞曲中放蕩地來回搖擺。有人斥罵她在納骨塔旁竟敢穿的這麼少,是對先人的侮辱。警察雖多次勸導,無奈小姐沒有露“點”,又無“法”可約束,倒成了這裡獨特的一景。許多司機路過這裡急急剎車觀望,常常造成交通堵塞,事故率也直線上升,成了傳媒評論的焦點。難怪有學者從國外回來,驚呼台灣到處都是“巴洛克文化”和“巴洛克女孩”( “巴洛克”一詞的原義,含有不整齊、扭曲、怪誕的意思)。
因此從2002年起,台灣地方政府開始整治穿著過於暴露的檳榔西施,開始還頗有成效,檳榔西施們似乎要金盆洗手,重新革面做人了。但好景不長,只兩年時間,穿得更少、更透明、更性感的檳榔西施捲土重來,實在成了台灣經濟旺盛的代言和標誌。
所以我們說,經濟決定了社會,屁股決定了腦袋——這也是當今台灣無法迴避的現實。
其實,檳榔除了提神外,並無甚麼好處,有人把檳榔和吸煙共同推舉為台灣兩大公害。據報紙報導,有富家子弟,從十幾歲就開始吃擯榔,檳榔價高時,一天要吃掉上千元,平時也要吃掉600多元。一生吃到60多歲,足足​​吃掉好幾棟房子。他說:檳榔這東西,每天嚼沒感覺,可是習慣了以後,不嚼就受不了,就像判了無期徒刑。還有一對雙胞胎兄弟,檳榔吃了20年,哥哥因舌​​根潰爛,被確診為“口腔癌”,弟弟也因咀嚼過度,牙齒脫落,牙齦潰爛,整個口腔已經無藥可救了。據台灣國民健康局2011年統計,台灣檳榔族有140萬人,未來幾年,台灣男性口腔癌的死亡率將攀上世界第一。
台灣的檳榔族,因咀嚼檳榔會嚼出如血一般的汁渣,吐在地上常被外人誤以為“吐血”,因而還引起了一則笑話:一個外國人來台灣旅行,在車上吃驚地看到前面那輛車司機不斷地向外吐血。為安全起見,他從台北一直跟踪到高雄。令人驚愕的是,當車子停下來,司機走下車的時候,老外大叫:一路吐血,人怎麼還這麼精神沒有死啊? !
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台灣政府正在研究如何把檳榔攤納入更好的市場管理。大眾提議,注入一些文化創意,或叫檳榔西施說外語、穿旗袍,或印製一些旅遊圖供檳榔西施出售,使他們成為觀光客的諮詢站等等。也有原住民開始尋找傳統的文化,利用檳榔果實創作工藝品,或敲碎檳榔果實手工染布,把檳榔轉化為文化創意產業,將檳榔西施有傷風化的負面形象轉換為對社會有益的一條產業鏈。

二〇一二年五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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